风缓缓吹着,带来木槿的清香。我轻轻捋了捋鬓角的发,指尖竟十分发麻。
“当年,你叫小宝?”我开口问道,觉得嗓子粘腻,发音很是吃力。
雪玄迎着月亮看向我,眼里一汪深潭,“是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再后来呢?”我看向阿骊石屋里透出的温暖烛光。
“她杀了同族,为狐界所驱赶。”雪玄继续着,“我一路跟着她。当那男人的尸首终于化成白骨时,她把他葬在了梅树下。”地上的竹影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一直不说话,也不吃饭。为了让她吃东西,我尝试了很多办法。”
原来雪玄的手艺,是这样来的。
“终于有一天,她哭出来了。起初,是猫崽子一般细小的哭泣声,最后变得很大,整整一天……第二天她醒来时,吃了很多东西,也吐了很多。吐了就再吃,如此反复……”
“至此后,她便不能酒后饮茶,否则心性大乱。就像今晚这般。”
原来,是为此,她绝对禁止妖怪伤人。
原来,是为此,她从不喝凉掉的茶。
原来,是为此,她的幻型会是一朵梅花……
“你可知,她每年清明下地府见的是谁?”我嘶哑地问道。
“严嘉。”雪玄苦涩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怒意。
“阿骊一直在等他,可他的怨气太过深重,宁可化为阴曹厉鬼,也不愿转世再遇见她。他憎恨阿骊——恨她欺瞒于自己是狐妖的事实,恨她害得自己惨死。”
想到那日石洞里传来的怨毒嘶吼,我的心仿佛被戳破了一个窟窿,凉凉地透着风。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永远陪着她。”雪玄突然站了起来,黯淡的眸子里透出柔和的光。
“阿骊可能会醒,怕她要水喝,我得回去看看。”他淡淡地对我笑了笑。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他向石屋走去。
进屋之前,他突然回首:
“小妹,阿骊平日不会喝酒。不管她此番对你说了什么……请你,莫要怪她。”
我徐徐点了点头。
天刚朦朦亮,我就醒了,今天是回宫的日子。妖怪们都婉拒了赴宫参加婚典的邀请——“对不起采采,真的对不起!那景阡宫杀气太重,我们实在是去不得。”虽然极其失望,但我也理解他们的决定。帝和乃一代领军名将,宫里重兵重重,战气杀气俱是昂扬,对修行中的妖怪可谓大为不利。
虽去不了,他们却是给我准备了一个竹筐,拿桑葚染红的粗丝布罩着,沉甸甸的。他们说,这是娘家给我的嫁妆,须得典礼前才能打开看。
我背着竹筐,与妖怪们挥手告别。下山的路口前,我终于又见到阿骊。她脸色依然没有见好,被雪玄搀扶着,慢慢走到我面前。“采妹妹。”她拉住我的手,还好,她的手心还是那熟悉的温暖,“与他好好过,好好爱。没有过不去的槛。”我笑着,用力抱住她,“一定。”松开双臂,我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你也是,要好好爱。”眼睛却是望向雪玄,捕捉到他脸上闪过的红晕。
一步三回首地下了山,山脚下,帝和派来的马车已是停在那里了。
回宫后,我的情绪一直低落。帝和为此很是担忧,变着花样来逗我开心。今日不知又是哪个仆侍给他出的奇怪主意……我走上前去,摘下那张花里胡哨的面具,露出下面的俊容——“你不必再大跳面具舞了,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笑逐颜开,搂着我的腰就往软榻上坐去。
我原是不想告诉帝和阿骊与严嘉的往事,那其中的隐喻让我心痛、令我不安;但我已经决定,要对他坦诚,保持沟通,不藏秘密。
慢慢地将那段令人唏嘘的爱情道来,帝和听罢,陷入许久的沉默。
我将头靠上他的臂膀——
“那时,我向你隐瞒我来自混沌的事实,也因此间接害你失了心智,被罚下九重天,你可恨我?”
“小傻瓜。”他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尖,“记住,我不是严嘉,你也不是阿骊。”
心里突然明朗起来:是啊,我不是阿骊,他更不是严嘉!他不会对我避之不见,而是会为了寻我而十世不忘。
“你为什么能够保有记忆?”我看着他,再次问道。这个问题,我已问过他许多次,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以此抚平心中潜藏的不安。
他亲了亲我的耳垂,低声道:“为夫与你说过,只因父君怜悯。将我堕入六道,身为老父,他心中多有不忍,便私下替我留了记忆,令我时时知晓自己身世,以减轻在人间破劫时的苦痛。”
“那四十九劫呢?”
“以你夫君的能力,还会把劫数留在最后一世吗?”他笑得那样灿烂骄傲,让我终是定下心。
“嗯。”我安心地点点头,回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