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如火。我看向铜镜里的人影——为了遵守礼制,发间的白玉簪旁多了一对双凤衔珠的金簪——婚典就在今日了。
支开侍女,在房里,我一个人开筐验取来自娘家的嫁妆。
揭开那层染红的粗丝布,筐子里的东西一一显露出来;排放整齐的各色干野山菌,沾了几根猴毛的精致竹编小垫(想必出自我那邻居之手),树魅婆婆的果干,溪谷间难得一见的彩色鹅卵石,雪玄做的一袋喜糖,阿骊亲制的一包茶叶……那雅致绣花的茶叶包上系着一张小纸条:“采采,恭喜”,反面则是“采采,谢谢”,右下角印着一个梅花状的小狐爪印。
这些东西,若放在当铺里,当不出一两银子;然而于我却是千金不换的。这是来自家人的礼物,是他们能够寻到的最好的东西,寄予着最深厚的祝福。其实,我才该谢谢阿骊、谢谢妖怪们,谢谢他们给了我一个家……想到此,心里蓦地涌出许多情绪,一时百感交集。
突然,墙面“噼啪”作响,开始剧烈地抖动,我赶紧起身,只见窗子被风猛力地吹开,屋内飞进一条金角青龙!它盘踞在地,瞬间化做个人形。
“辛青?”我惊讶道,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不要嫁给他,采采!”青衣的男人突然站起,神色慌张地向我走近。
我愣住了,看着他,勉强撑开一个笑容:“为何?”
“他心思太过城府,我不愿见你与他在一起!”
我真心笑了出来:“你小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蠢话。”
“采采,我是认真的。” 他皱着眉头,阴沉地看向我。
“我来人间,从来不是为了守护帝和!”向来沉稳的语调竟是有些咬牙切齿,“只因我知晓,他一定会找你。只要跟着他的足迹,我便也能再见到你了!采采,我可以保护你的!不会再像那次一样……”辛青沉毅的眼眸里,突然流露出似曾相识的光亮——那光亮,我曾在阿铎和帝和眼睛里,都见过。
我向后连退了几步。
“采采,你听我说。就算此刻他对你尚有余情,他的心底其实永远轻贱神仙以外的族类;他不会对你真心好的!”看见我的动作,他竟是变得有些狂乱,就想来抓住我的胳膊。
僵硬地收起笑容,我敏捷地避开他,又退几步,冰冷道:“我只相信我自己感受到的,从不听信他人妄言。”
“采采,相信我……”狂怒的声音变作痛苦。
我制止了他的继续,“你走吧!以后若还要见面,这种话便休要再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长久的静默,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凝滞了。
身后忽然风声大作,伴随着悲苦的鸣啸——
龙,飞走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垂首看着嫁衣烈焰般的裙角,心中惊惧未散——辛青他,怎会有了那样的想法?
十里红妆。初景王迎妃的这场盛典,热闹了三天三夜,成了阳都大街小巷间议不完的一段浪漫佳话。
“我远远望见咱们王亲自从轿子里接出王妃,抱着她登上玉阶,这是哪儿哪儿都没见过的礼制啊!”
“是啊是啊!没想到一代骁勇神将,居然也是个痴情的种。”
“别光顾着感叹,你赶紧学学,说不定明年就能讨上如花似玉的媳妇喽!”
“唉……这事得看缘分,看缘分啊。”
……
红烛摇曳。曾经在人间练就的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尽在他的目光里化成了柔水。
隔着红纱喜帕,我垂眼看见那金蟒靴一步步走来,停在我面前。几声不易察觉的深呼吸后,帝和温情脉脉地挑起了我的盖头——
平日里,他白衣玄服居多;而此时,火红的绛纱袍将他的脸庞衬得更加璀璨,仿若那扶桑树下初升的太阳。心里盈满了温暖,我对他笑了。他猛地俯身抱起我,放在他的大腿上,一起坐在床沿。我乖顺地等待他的后续,只听他缓慢喃喃道:“这个梦,我一直不敢做。如今,竟已成真。帝和何幸!”
“夫人……”下巴蹭着我的发鬓,他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
“不要。”我笑着捂上了他的嘴,“听上去好老,还是唤我‘采采’就好。”
“都依你,采采。”他笑着捏住我的手:“可为夫更喜欢听你唤声‘夫君’。”
我抬起眼,柔柔地叫了一声“夫君”。这声瞬间点燃他眼中的火热,唇就要俯将而下……
突然抬手抵住他的胸口制止,我发问道:“你有多老了?”
“我可是指人界的年龄。”末了,我又补充一句,坏笑着看向他。
他蹙起眉头,过了许久——
“三十有三。”牙缝里才蹦出这么几个字。
“哎,那你真的是很老了!我们可是差了十多岁呢。”故意忽略自己三千多年的海中大梦,继续感叹:“没想到,我居然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
帝和脸上发黑。
“那,还望老头子夫君能够老当益壮。”神秘兮兮地,我朝他展开一抹更大的贼笑。
“哗”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竟已是被掀翻在床,什么滚烫的东西覆在身上,却小心避开并未压疼我。
糟老头子?老当益壮?!好!既然她敢如此故意戏弄自己,今夜他就在这洞房花烛里,让他的小娘子知道,什么叫做“老当益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