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茯苓大人派了你们给我,不然我跟小年俩弱女子哪儿拎得动这些。”我指着两大袋肥料,一小袋瓦石,四桶泥土说道。
“这肥料好,买回去跟府里的对比对比。这瓦石奇特,铺在土上定会好看。这个泥土嘛,颜色偏紫,竟从没见过呢!”
我满眼欢喜,看着自己的战利品不禁自豪起来。
小年不善交际,哑不作声。两个男丁则是在桌下捏紧拳头,对着我点点头,不太搭腔。
“哎呦……”半碗凉茶下肚,我突然捂住肚子,找来老板,“老板你这凉茶怎么回事?!”
“你可别碰瓷啊!我这凉茶不可能有问题。”
老板看我捂肚子,吓得连连后退。
“姜府姜太尉你可知晓?这茶他喝过,三日前他才在我这里买过这茶。”卖茶老板眉眼倨傲,指着地上的凉茶桶,话语间全是炫耀。
“什么,这凉茶是三日前的!?”我抓住重点。
老板坦然回道:“对啊。”
此言一出,我死心了,连带着周围座位上的其他人也放心地放下手中茶碗。太好了,我们喝的都是姜太尉喝的茶——三日前的凉茶。
近日气温升高,在木桶里放了三天的凉茶喝着实在是妙啊,不出问题才是有诡。
“小年,你陪我去趟如厕。”我脸色渐青,心中不忘破烂,转身对两个男丁说:“劳烦二位在此处看下东西。”
两个男丁喝的比我多,他们库库下肚两大碗,听完我跟老板的对话,肚子渐渐开始绞痛。
脸面为重,他们面面相觑,没有吱声。
我带走小年,往如厕方向走。待远离茶摊,在快到如厕地方时,果断出手将她打晕。
此处僻静,我打晕小年后,四周倏地钻出几位身着朴素,头戴斗笠之人。他们正是先前在小市集卖我花种的小商贩。
万知阁讲究神秘,万事不漏。
我问:“这段时间有发生何事吗?”
月余过去,他们时刻蹲守在宁府门口,听见我喊着要买花种,猜到应是有事告知,于是根据暗示变作卖花人,提前赶到小市集埋伏妥当。
谁料,茯苓派来的男丁不简单。两名男丁气息不似普通下人,反倒像宁府的冷面侍卫。
买花途中,我不敢与人接头,反复兜圈就是在想法子甩掉两名男丁。之后终于把他们困在茶摊,我的人才得以戴着斗笠来找我。
为首的人摇头:“近日无大事,只是醉千阁花魁斗争激烈。”
我离开醉千阁后,花魁之位落空。阁里姑娘不知我实情,有上任花魁平步青云的前程作引,她们打了鸡血似的,铆足劲疯狂争夺此位。
我问:“花莲儿有几成把握?”
他答:“难说。”
花莲儿是上上任花魁,她在阁里不瘟不火,要想夺回此位胜算不大。甜樱势气较强,她是顾玄毅提拔出来的人,太具竞争力。
凭借上次阁里大换血,我插了不少人进醉千阁,若顾玄毅把上上下下都套牢,我的人就难办了,所以花莲儿最好能拿回花魁之位。
时间有限,不能在一件事上说太久。
我命人把小年带走,抽梁换柱,换成我们的人。
小年是我在宁府慎重物色出的三等侍女,入府半年,为人孤僻,总低沉个脑袋没有交好之人,在府里存在感尤其低下。
我需要内应,她是最佳人选。
斗笠走了三位,留下“小年”和为首之人。为首之人抬起头,赫然出现张俊朗的少年面孔,他不是宋冬年又能是谁。
宋冬年从怀中掏出晚香玉的种子,我接下种子,另有事情吩咐:“传信给御史台陈大人。”
宁珂这段时间经常待在府内,有时我去书房能意外瞥见点情报。五日前,他桌上摆放几本官员名册,而陈谦末的册子就在最上方。
“多言不可与谋,多动不可与之久处。万事皆当心,发生事由需低调避风为上。”说完担心不够全面,我又命宋冬年要安排人随时盯守着他。
事情交代完,我准备带着小年离开。
“小姐……”
宋冬年眼中闪过不确定,他喊住我,犹豫着说道:“甜樱盯花莲儿盯得紧,似乎看见过几次我与花莲儿交谈,这该如何……处理?”
甜樱留不得了。
“同温娘,解决她。”
红唇轻吐,我没有回头,杀伐果断。
时间耽误较久,回到茶摊,两个男丁正准备去找我。
“方才回来路上,我同小年巧遇卖晚香玉的老妇人了,她价格过高,我与她讨价还价了会儿。”
我拿出宋冬年给的小布袋晃了晃,身旁的小年不说话,小幅度地点点头。
我客套着说:“劳烦你们等这么久了。”
………………
宁珂在外面突发低烧晕厥了,人被抬回府,兰佩满面忧色,叫人急忙来寻我。
她不叫大夫,叫我做什么?
我在宁府藏得深,兰佩不可能知晓我会医。
我心中疑惑,徐步谨慎,进屋时刚好与大夫擦肩而过。宁珂已看好大夫,他的床边围了一圈人,见我来了,他们纷纷让出个空地。
辛夷站在床头,她握紧双手,后退几步,把床头的位置留给我。
“让柳小姐照顾公子吧。”说着,辛夷带领众人退下。茯苓走时瞪了我一眼,兰佩则神情复杂。
大夏天,宁珂手脚冰凉,额头却沁出许多细细麻麻的汗珠。眼看四下无人,宁珂眉头拧得痛苦,我伸手搭住他的脉,脉象奇怪,根本不像活人的脉。
屋里只有我跟他,他要是死了我便完了。我颤着指尖探他的鼻息,鼻息微弱,但尚有生命体征。
“阿娘……”宁珂忽然攥住我的手指,力道惊人,如同抓住悬崖边的救命稻草。他呢喃着:“我累,我好痛……娘,我不想再……”
他嘴里不断重复着好痛,眼尾留下细碎的泪。
宁珂模样支离破碎,我抬眉瞧着,冷漠地拔出手,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静静地俯视着他脆弱不堪的样子,然后,我心越来越硬,越来越坚定。
我嗤笑出声,原来我的敌人如此弱小。
眉眼带着怜惜,我忽而半蹲下来,弯腰温柔地拭去他面上的泪痕。指尖抚到他眼下的泪痣,我勾起唇,暗红色的泪痣经过泪水的浸湿,好看异常。
宁珂真该多流些泪,他比我适合哭。
推开门走出去,众人伫立院中。我微红着眼,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
走得快,我背对着床,没注意到身后昏迷的人已悄然睁开眼。宁珂凝视着我的方向,眼神阴鸷,久久不眨眼。
宁珂是真病了,事务推于一旁,不再久坐书房。
他病得站不起来,头上一侧的白发似乎变多了,走路需靠轮椅代行。府内上下毫不意外,辛夷更是在宁珂刚病时,便早早把轮椅备好。
春香苑,宁珂整日坐在庭院的柳树下,他窝在轮椅上,身旁伴着兰佩。
烈日下,宁珂似乎觉不出热,冷着个脸,能保持同样的姿势好久,就算阴影移开了也不会动,任由太阳直照。
他偶尔脸上冒出点细汗,兰佩见了就会拿着帕子替他擦拭。兰佩人晒得通红,她对自己不管不顾,满眼能看见的人只有宁珂。
宁珂晒不黑,连晒几日,面容依旧如玉,就是兰佩跟着他受苦了。兰佩明显黑了好多,嘴唇干裂,走路脚步虚浮像随时会晕倒。
我觉着兰佩蠢,不懂得变通。
宁珂要在阳光里,她为何也固执的要待在阳光下,为何不撑把伞,不拿个扇子扇扇?
后来我才知道兰佩是自愿的。
宁珂不去书房后再没传唤过我,不过我打理庭院花草时经常能看见他。观察几日,兰佩陪在宁珂身边,眼里时常盈着笑,好像这是件幸福的事。
原来,她喜欢他,兰佩喜欢宁珂。
宁府的下人长相都不差,仔细看来,兰佩在里面并不出彩。大侍女里,祝余长得最美,兰佩则是打扮的最讲究。
她熬不了多久的。今日我给花浇水,大早上的就看见兰佩站在宁珂旁边,面色干红,身子趔趄不稳。
我悄悄的看着他们,心里给兰佩捏了把汗。
随着我今日的事情忙完,兰佩似乎是撑到了极限,人往前一踉跄,她的身体突然就跟面袋失了支撑般的瘫倒下来。
兰佩整个人砸在了地上,侍卫冷眼瞧着站在原位不动;宁珂依旧目视前方,仿佛没有看见身边倒了个人。
兰佩何必这样呢。
眼下能救兰佩的只有我,丢下手头工具,我连忙跑去找人。
“茯苓大人,兰佩大人中暑晕倒了!”
跑到廊下,茯苓正往这里过来,听见我的话,骤然加快脚步,甩掉身后的四个侍女跑了起来。
庭院柳树下,宁珂背靠轮椅,兰佩悄然倒在地上,他不曾侧头半分,见我过来,余光幽冷地扫视我。
茯苓咬牙:“你在这里陪着公子。”
她轻松抱起兰佩,等后面的侍女跟来了,茯苓又把兰佩放下,跟她们一起小心地驮着她走。
多管了件闲事,麻烦牵扯到我身上。
兰佩愿意作践自己,我可不愿。
“大人,日头毒,我去拿把伞来吧。”说着,无需他回应,我脚步快,一溜烟就跑了。
我撑把小伞,知道他用不着,鲜少顾及他。
呆站半天,我是极怕热的。身上黏腻,明明趁着拿伞已经脱去了里衣,但仍热的不行。手帕湿了大半,宁珂不怎么流汗,这汗擦得都是我的。
上午我就热成这样了,下午该怎么办呢?
我给自己擦擦汗,宁珂不说话,抬眸盯着我。我看了眼他额头的细汗,再看了眼手上几乎全湿的帕子,他不嫌弃,我还介意呢。
我拎起衣袖,轻轻给他蹭了蹭。
“晌午了,厨房饭肯定是做好了,我推大人去用膳。”
仗着他沉默寡言,我推起他便走。
兰佩中暑晕到了下午,唇色惨白,刚恢复意识便爬起来了。她拖着沉重的身躯站在廊下,远远地望着我们,宁珂身边有人了,有我。
“兰佩大人来了。”我提醒宁珂。
虽然她模样虚弱可怜,但我更不忍自己受苦。我想把这份差事还给兰佩。
宁珂声音凛然:“无需管。”
兰佩是自愿的,我不是啊。
她在廊下静立半晌,我盯着那片阴影望眼欲穿。
兰佩会中暑,我怎么不能中暑?
眯起眼,我左右酝酿着感觉。怕晕地上没人管,惨遭烈阳风干,准备倒下时我绕有心机晃了两步,提前瞄好位置,重重地砸在了宁珂身上。
我晕倒后宁珂就回房了,他歇了十日,晒了九日的太阳。事务堆积成山,第二日宁珂没再去庭院,他在书房从早待到晚,除了早膳,其余一顿没传。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宁珂这么糟蹋自己,本就病着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
夜色入深,原本安静的春香苑骤然喧闹,宁珂在书房里呕出大口鲜血,大夫被拒之门外,书房木门紧闭,谁也不敢进去。
“出去。”宁珂捂住唇,血从掌心溢出,顺着指尖滴染衣襟,他狼狈中透露着凶狠桀骜。
「鹤失含禾瑞,龟亡食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