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离开后,我犹豫了一下。依稀记得书上写了,按压前要给溺水者通气,而我少了这个步骤……
他帮过我,我算是还他的。
我跪坐在地上掰开他的嘴,不经意瞄了眼他眼下的妖痣,骤然变得紧张。
他的气息很淡,手往上移,我捂住他的眼睛,遮住那枚痣,俯身低头,他的脸近在咫尺。我贴住他的唇往里吹气,他的唇出奇的柔软。
我是最信书本上的知识的,希望它不要骗我。
一下,两下,三下,我边按压他的胸边给他渡气,手都按痛了,他终于有反应了。我慌忙退开身子,结果他呛着吐出两口水就不动了,恢复死人的样子。
怎么回事,这跟书里说的不一样。正好小令端着姜汤回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干脆把能做的都做了,醒不醒就看他自己了。
“小姐当心,姜汤有些烫。”
我从小令手上接过姜汤,小令提醒道。
“无事。”是有点烫手,我小心的端着碗边,“小令,你把他扶起来些。”
舀勺姜汤,我让小令托住他的后脖,迫使他呈身体直立,头往后仰的姿势。
我揪住他的头发往下扯,勺子抵着他的舌根,姜汤缓缓流入。喂着喂着,碗底没剩多少,索性直接倒了进去。
火炉在他旁边烧的烘人,他的里衣渐渐干了,担心不够,我把身上的厚袄脱下来盖到他身上,又让小令再灌了两个汤婆子来,一个捂手,一个捂脚,最后封一床棉花被。
午后末时出门,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了。汤婆子换了三四回,他任没有醒过来的势头,不过手脚渐渐回温,也算是变好的迹象。
这人毕竟是男子,我已是及笄之年,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
小令不放心我与他独处,在我内室打了个地铺。
寅时五刻,我睁开眼,这是我夜里第四次醒。小令的呼噜声太大了,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与她同床的时候。
炉火有些小了,我起来去查看那人情况。
他睡的工整,汗如黄豆,眉心深皱。让人不解的是,他虽然出汗,但体温依旧极低,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棉花被往下扯了扯,我拿出里面裹着的厚袄,轻轻擦去他额间的汗。抬眼,目光所及是他不安的眉弓,伸手,我顺着皱纹揉开,想抚平他眉眼的阴霾。
“!……”
蓦地,他不知何时醒来的,陡然一转,大手压住了我的后腰,那人张口咬上了我细弱的脖颈。
“痛…”脖间刺痛,他的上牙有个小尖,刺进我皮肤里,跟疯狗一样。
好心没好报,我就不该心软的。
小令的呼噜声震耳欲聋,她睡的沉,半点没注意到这边。他捂住我的嘴巴,我挣扎着,发不出什么声。
我踢着腿,咬住他捂我口的手,下嘴毫不留情,瞬间铁涩的血腥味蔓延。脖间的力道逐渐松了,但是他没有移开,翻身把我压在下面,箍住我乱踢的腿。
男女力气悬殊较大,我气急了,薅住他的头发往后扯。
“嘶——”
他头皮发麻,疼的松开了口,只是好像很不舍,离开前还伸舌丁吮了一下。
“以后别随便救人了,小柳儿,你救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好,我肯定记着。
看他潇洒的翻窗离开,我愤恨的喘着气,咬牙记下这笔账。
梳妆台的铜镜前,我背对身子,艰难的扭头往后看,后脖上被他留了口深深的牙印,非常明显。
还好这是冬天,可以穿绒脖遮挡,不易被人发现。我心里想了无数个报复他的法子,日日去后园蹲他,两个月了,他一次也没出现,我脖间的牙印慢慢消失。
冬过春来,万物复苏。
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预感,那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开春李夫人生了一场病,李大人多次上奏,想辞官养老,专心照顾夫人。皇上没有批准,朝廷上尚有年过半百的官员,李大人是有才之人,不过四十小几便想养老,这怎么行。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顾小家而忘大国,若是让言官知道了,定要写无数奏折来弹劾他。
皇帝知道李大人爱妻之心,拨赐两名御医来李府照顾,彻底断了他的话头。
李夫人前前后后养了足月病才好,在病好前,我曾与阿姐去寺庙替夫人祈福,如今好了自然是要去还愿的。
李夫人与我们同去,捐了大笔香油钱,临走时我们巧遇一高僧。
高僧拦住李夫人,劝导李夫人要节俭度日,不可奢靡。可李府算不上奢靡,只是人多如云,于是李夫人回来便遣散了许多家仆。
遣散家仆,还卖身契,又给大量银两,府里人走了大半,李府一时冷清不少。
连枝把妹妹送出去了,她没有走,小令也没有走。小令说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她早已把李府当成自己家了所以她不愿离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晚春时节,园中花蕊消残,李大人和李夫人提议让阿姐带我下江南玩一趟,顺带避暑。李大人给亲友寄信,托他照顾我们。
我是个畏寒嫌暑的性子,江南多烟雨,江水如画,烟雨如绸,这里的风景极美,使我刚来便爱惨了这儿。
李大人的亲友住在一个漂亮的山庄里,那里人烟稀少,邻里左右和善友好,基本上没什么青年人,多是老人和孩童。
山庄偏远,我们找了好些日子才找到。那人身份神秘,性格古怪,据说他曾归隐于世,无人知晓他在哪儿。
从客栈出发前去山庄,阿姐再三交代我不要招惹他,最好避着点。
到了地方,我们敲门静候,原以为他是个老人家,没想到并不算老。那人过来开门,脸上带着一个木质面具,声音听起来约莫三十多,是个中年人。
他院子里晒满了药材,只留细细的羊肠小道供行走。有几种药材眼熟,我在书上看到过,仔细辨认也能认的出来,但大部分都陌生不识得。
那人竟是个医者,而且看上去医术高明。我心里对他起了崇拜之意,想向他求学医术,可阿姐说过他性子无法琢磨,高深莫测,纵而我不敢唐突了他。
我们在山庄住了两个多月,过了炎夏阿姐的婚期近在眉睫,皇帝来旨,传她早日回京准备。
阿姐走了我自然得跟着回去,只是好不甘心。我在山庄做了两月苦力,别说是求学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他鲜少露面,根本不理人。
载着满肚怨气回去,归来才知李大人病了。
自我们离开起,他忽然一病不起,重病缠身乃至无法上朝,皇帝虽给他批了长假,但一直没找人代行他的职务。
两月了,病迟迟不见好。他脉象紊乱,却不见有突出病因,皇宫里来了好几波御医,全查不出个所以然。
有个御医因太无能,离谱至极给李大人摸出喜脉,竟说李大人怀了对龙凤胎,直接被打了二十大板革职了。
他的事例吓得太医院瑟瑟发抖,个个推脱,搞得没有大夫敢来李府为李太傅诊治。
眼看事情堆积成山,李大人向上举荐一好友,让他暂时顶替自己的位置,这次皇帝不得不答应。
…………
“李太傅今日可好些了?”
李夫人摇摇头,沉默不语,愁容满面。
“是曹兄吗?咳咳…咳咳咳……”
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像随时会咳断气。来人闻声止步,长叹一口气,整理好仪表才推门进去。
这次来看望李源绍的便是代行他职务的曹尽。
曹尽进门正好看见李源绍捂口止咳,他眉眼狰狞,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隐咳下,捂住嘴的手帕印出点点红花。
曹尽被吓到了,担心的快步走上前,“李太傅怎么会咳得这么严重呢,帕子上全是血渍。”
李源绍艰难的摆摆手,已说不出话来,站一旁伺候的侍从上前替他扶背,开口难捱道:“原来大人只是小咳,现在大人连喘息都难。”
他竟严重至此吗?看上去时日无多。
曹尽心下震惊,像是不忍看到他这个样子,很快就告辞了。
今年年初李夫人就病了,李夫人病好没多久,李大人又接连病倒。
据此,外面流言蜚语层出叠见,皆说李府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搞得人心惶惶,一下子府内又走掉些侍仆,变得冷清凄惨。
民间谬言被人传到了朝廷,顾明昶想为李府撑腰,于是向上上奏,望早日与阿姐完婚,以嫁女之乐为李府与李大人冲喜。
他心是好的,皇上应了,变故就出在这里……
这天李府外面突然被皇家御林军团团围包,府内人员通通被圈禁起来,戒备森严,连只苍蝇进出都难,至于事出何因无人知晓。
同时,此刻皇宫内的养心殿里站着几位大臣,皇帝坐在高位,不怒自威,气氛格外凝重。
李府正在接受审判,李太傅好友曹尽实名检举——李太傅李源绍咒骂当今圣上,意图谋反。
李源绍认为当今圣上不是明君,不愿为之效劳,多次请辞,不把圣上惜才之心放在眼里,甚至暗地里跟好几位官员辱骂圣上无能。
据曹尽所说,他去李府探病还意外发现李府有一张皇宫布防图,此图就藏在李源绍枕下,要真没有曹尽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怎么会这么笃定。
朝廷立太子在即,人选定为大皇子顾明昶。大皇子向来稳重,这时候急着把婚事往上提,不免叫人生出良多想法。
今年开年司天台就观测天象,说李府不祥,会影响国运,当时皇帝不信,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
从早到晚,府里没有乱成一团全靠李夫人以己力支撑。夜色深深,李府迎来最后的判决,满门抄斩。
三罪齐诛,如何翻身?
李大人到死方才知晓自己的死因——谋反。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翠华庭着火了,李家大小姐的屋子烧得默然,熊熊大火旺盛不衰。
我再一次从火光中失去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