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容走了,身后的梨树晃动,几片淡白的花瓣飘落,树上下来一男子。
他懒懒地倚着树,细长的丹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墨发如丝直达丘臂,长相妖治邪魅,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眼下的泪痣倒是好看,我情不自禁瞄了眼。
“你没错,就是爱管闲事。”男人菲薄的唇一张一合,尾音拉长:“她是你何人,说起话来惺惺作态的。”
他勾唇看我,莫名其妙在这里拱火,妄图挑拨我和李卿容的关系。
扫他一眼没有理睬,我不上他的当,背过身准备找处地方把鸟的尸体埋了。
“啧。”
男人不悦的咂嘴,鲜少有人能无视他,“喂,听不见我说话么,为什么不理我?”
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挡住我的光,烦人极了。
“你是何人啊?”扰我半晌,埋完幼鸟我掀开眼皮,终于肯抬正眼看他。
“干嘛,”他挑眉,端起胳膊不答反问:“好奇我是何人做什么?”
“奇怪你为何这么闲。”
我转身,语气平淡。
他被我的话噎住,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我身上。
第六感告诉我此人不简单,最好不要招惹,要远离他。
……………
春末的风夹带着即将入夏的燥意,阳光刺眼,少年郎撑起小纸伞为身旁的少女遮挡。
二人共行于伞下,他嘴角勾笑,侧目垂眸看她,一脸柔情。她捂唇偏头,耳尖染红,脸上是少女的娇羞。我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不敢上前打扰。
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觉得我跟李卿容不可能和好了,上次的事情发生,她定是非常厌恶我了。为避免自己难过,我开始先一步远离她。
“小柳妹妹?”
顾明昶发现我了。
“小柳儿?”
我心慢跳一节,李卿容顺着顾明昶的视线看过来,我快速闪身,躲到柱子后面。
“小柳儿在哪儿呢?”
“我看错了吗?”顾明昶瞄到柱子后的小片衣角,“许是我看错了吧。”
顾明昶慢下步子,不知有意无意,扬声道:“你们之间闹矛盾了?”
“没有啊……”李卿容模样苦恼。
算起来我们有两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大约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话的,唉,我那次太过分了,可是小柳儿一直躲着我,我……”
谈话间他们脚步声走远,我藏身躲在柱后,直至他们背影消失不见才敢现身。
好闻的异香袭来,不用回头,我便知道来人是谁。“哟,在这做什么呢,躲猫猫?”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低哑带有磁性。
哪哪都有他,避不掉,甩不开。
他似乎是李府的门客,不以客人自居,总是神出鬼没,自那次之后便缠上了我,把我当成闲暇时的消遣。
“怎么,我们小柳儿哭鼻子了呀?”
他大概是眼睛有问题,看我眼眶发红,开口就说我哭鼻子了。
懒得与他计较,我撇头不搭理他,正准备离开,谁知他竟伸手强硬地把我脑袋掰过来。
我怒目瞪他,他得寸进尺的搭上我薄肩,右手食指刮蹭我鼻尖,挑弄意味十足。
他个登徒浪子,不懂礼数,就知道冒犯人。
我反应过来狠狠的拍开他,力道不小,使了十成十的力,他吃痛的缩回手,手背肉眼可见的发红。
力是相互的,我手心亦红的火辣辣的疼。
为了面子,我假装感受不到疼痛,红着耳朵冷着个脸,转身快步离开。待走到无人地,疯狂甩手痛呼。
………
我同李卿容和好了,以前叫不出口的称呼,如今竟也能脱口而出了。
她比我大三岁,我理应叫她一声阿姐。从前她性子跳脱,没有姐姐的样,我从没想过叫她阿姐。再后来,我知道了些事情,那声阿姐纵而更无法开口。
时过两年,可能人长大就在瞬间,年岁增长使我看开许多。
李卿容今年十八,碧玉年华。她与大皇子顾明昶定亲了,是顾明昶亲自向自己父皇求的旨,明年年中成亲。
古人云,烟花三月下扬州。
李卿容要同李大人去江南一趟,此去月余,四月末归。
李大人即李太傅。
人到中年,力不从心。他上旨告假许久,要去南方看望一重病亲友,顺带小女见见世面,游览诗画中的江南美景。
“阿姐……”
我眼含不舍,来李卿容屋里送她。
她小厨房做了我和她都爱吃的栗子糕,李卿容让我带些回去,装着装着,一股脑的全塞给我。
“阿姐,你不回来了吗?”我推手不敢要。
她好笑的摸摸我的脑袋,安抚我:“没有啊,这糕点我路上带不了,回头放坏了,不如全留给你吃。”
我眉毛舒展,放下心来。此番倒不像我送她走,倒像她送我离开。
李卿容离开的当夜我忽然发起了高烧,头沉,浑身湿汗,口鼻难以呼吸。我不喜人贴身侍奉,原本屋里有几个丫鬟,现在只有小令。
小令睡在隔壁屋,我拖着无力的身体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喝完水脑袋清醒几分,披上外衣走出房,我想去后园透透气。
明月当空,星光寥寥。我抬头望天,一时不察好像踩到了东西,脚下软软的。
“嘶——”
那东西倒吸一口凉气,竟是个活的呢。
“你要踩到什么时候?”
身下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蹲下屁股,探脑嗅闻。似曾相识的气味,是那个人没错。
我低头瞧,他双手枕着脑袋,躺在草地上正咬牙看我。我一只脚踩在他的大腿上,丝毫没有收回去的迹象,甚至想把另一只脚也踩上去。
他动了动腿,我一下没站稳,直接倒在地上。我有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睁着眼跟死了一样,良久不动。
“干嘛,别碰瓷。”
他支起身子,戳戳半死不活的我。
硬骨头硌人,弄得我不舒服。我使出最后的劲儿翻身滚到旁边,然后闭眼,缩起身子准备睡觉。
那蠢人发现不对了。
伸手探我的脑袋,触手一片火热。
他的手冰凉,挨到我额间的肌肤,很舒服。我热乎乎的正好需要降温,他伸过来我就主动挨过去贴他。
他叹气,无奈的起身,用抱小孩的姿势把我抱起来。我窝进他怀里,靠在他身上,脸贴着冰冰的脖子散热。
困了,睡觉。
第二日清晨,天微微亮。我烧退了,辗转起身,额头上掉下来一条毛巾,迷糊间伸手去摸,摸到……枕边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腰背挺直,我瞬间困意消散。
顺着手看过去,有个人躺在我旁边。那人睡在我床的外侧,眼皮沉阖,看上去睡得很死。
“啪——”
我下意识一个巴掌甩过去,掌风扇到半空,我的手腕被人及时捏住。
“干什么呢……”他擒住我的手,眼睛半睁,皱眉不爽,似乎在怪我扰了他的好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喉咙疼痛,声音发哑,蹬脚退到床里面,目光警惕的盯着他。
他悠然坐起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来想把你丢床下的,但想着你还在发烧,这样不太好。”
我的房间,把我丢床下??
“我好好的躺在那儿赏月,你偏偏来打扰我,赖上我还不肯走了。”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眼神闪烁。
昨夜我昏倒在小花园,是他把我带回来的。我想不起来我有没有赖着他,我只知道,我睡得蛮安稳的。
“小姐起来了吗?”小令端着洗脸水在门口问道。
平时这个点我早起了,今日是个意外。我朝他使个眼色,他摊摊手,利索的翻窗离开。
我喜欢春香苑屋后的花园,他好像也喜欢那个花园。那花园离我的屋子近,不属我的房屋之内,我无法霸道的不让别人来,因此十有**,我们老能在那碰见对方。
那烧来的奇怪,退后除了喉咙发痛便没有其他症状,索性无大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
隆冬,北风凛冽,今年冬天格外冷。
我怕冷,屋门口挂着两层厚厚的暖帘,是阿姐叫人送来的。后园的花草树木凋零,光秃秃的,入目荒凉。我鲜少出门,整日待在屋里不出去。
下初雪了,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外面银装素裹,白雪皑皑。阿姐说后园种了腊梅,让我出去走走瞧瞧,不要整日闷在房里。
有风传雅韵,无雪试幽姿。我想着也好,腊梅清新雅淡,花香浓郁四溢,剪几支插入花瓶,放在屋内是挺不错。
雪天地滑,小令不放心我自己出去,硬要跟着,里三层外三层,她把我裹成端午的粽子。
小令:“小姐你看,那水里是不是有人?”
天寒地冻,花园的小溪结冰了。冰是昨儿夜里刚结的,不老实较薄,受不住多大力,有人应该是不慎落水了。
走近了看,那人浮在水面上,身上落满了雪,身形不算魁梧,也没那么纤细,多半是个男子。他一动不动,头发耷拉遮住了脸,瞧不清面容,生死不知。
小令捡了个粗树枝去戳那人,那人没反应,纹丝不动,她手软了软,声音颤颤巍巍:“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我挑开他的头发,露出半边轮廓,是那个人,我认出了他眼尾的红色泪痣。不知他在水里泡了多久,脸上已经结了些细小的冰晶。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令无措的看着我,等从我的吩咐。
我也未曾见过死人,更何况这人前天才同我见过面。紧握双手,我强装镇定压着声音:“把他拖上来。”
人拖了上来,我探出指头去摸他颈部的脉搏。脉搏微弱,还有救,没有死透。
我把怀里的手炉塞进他衣服里,和小令协力把他拖回我屋子。我主屋内有一个大火炉,炉火熊熊,我让小令把他放置在火炉旁边。
他身上的衣服浸满了水,哒哒直往下滴,把身下的地毯都印湿了。我把他的外衣尽数扒去,小令看的目瞪口呆,想说又不敢说。
这一番折腾下来,我后背出了不少汗,但还没完,想到医书上说溺水的人腹腔会灌有积水,我又绷直手臂按压他的胸口。
“快去煮些姜汤来。”使劲按了好几下,却不见任何反应,我转头吩咐傻楞在一边的小令,让她去煮点姜汤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