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脱离李府,有人坚定不移愿意同李府走到最后。
“大人,你放我出去吧!我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养,爹娘去世妹妹只剩我了,她不能没有我啊!!”
“求您放我出去,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仆!”
连枝卑微的跪地乞求,求外面的御林军放她一马。
“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李府里出去!”
李府连狗洞都被堵起来了,连枝隔着小门哭喊,只换来这样一句话,她心灰意冷,身体无力的瘫倒在地,泪已流尽。
连枝明白过来,她必死无疑。
一个时辰前,阿姐托小令带话,叫我去她屋里寻她,我和小令过去,她正站在院落门口等我。
“阿姐你怎么了,李府出什么事了?”
李卿容手提一盏灯笼,眼眸望着火花出神,我到她跟前出声喊她,她才回神看我。
“柳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抿唇抓住我的手,面色凝重。
我点头,不明所以却没有一丝犹豫。
翠华庭空无一人,阿姐把我拉到屋里,留下小令守在门口等候。
“到底发生何事了?”我心里慌张。
御林军包围李府时阿姐不在府里,她一大早就去找顾明昶了,之后被压回府立刻就去了李大人那儿,所以阿姐她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李卿容神情复杂,让我读不懂。她望着我的眼睛,嘴唇嗫嚅几下,缓缓摇头。
须臾,她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
“阿姐……”
李卿容的行为异常,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将脑袋枕在她颈间,安抚似地拍拍她的后背。
时间静止,我们缄口不语,默默地相互依偎,像两颗同根生长冒出的嫩芽,就这样紧紧的紧紧的贴在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后脖点点湿润,耳边传来微乎其微的抽泣声。
阿姐哭了?
李卿容松开我仰脸吸了口气,气氛凝重压得人窒息。
“怪我……”她强颜欢笑,勉强挤出对酒窝,“柳儿,父亲被人陷害了,李府或许撑不过今日了。”
“皇子夺嫡,斗争险恶。怪我儿女情长,自私地站了明郎的队,我们李家退不出来了。”
她声音悲切。
去年年末皇上就有了立储的想法,开年便要选太子。
大皇子顾明昶是李大人的学生,阿姐与他两心相悦,李家自然被归属到大皇子一派。
皇上龙子有七,少不了为此起纷争。顾明昶最受皇上喜爱,皇上很器重他,所以他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李大人心知肚明,顾明昶性子柔和,耳根过软 ,他不是当君主的好人选。
高处不胜寒,李大人早有隐退的心思。
他与顾明昶作下约定,装病是他计划的一环,太子之争他不与插手。
若顾明昶能靠自己的本领夺胜,往后他就放心把女儿托付给他;若顾明昶败了,他便会带着女儿与夫人远走高飞,离开京城。
后路早已铺好,李卿容把脖子上的玉坠解下来塞到我手里,“若是李府活不了了,你就拿着这个玉坠下江南,去我们避暑的山庄找那个人。”
这是她从小佩戴的白玉菩提吊坠,这个玉坠大有来头,曾得圆寂高僧开光,原是长公主的东西。
李卿容刚出生时,李大人多次向圣上苦求,圣上才堪堪应下从长公主那里讨来,刻字赐与李卿容作护身符。
阿姐戴了它这么多年,它代表了阿姐无可替代的身份。
我的存在是李府的秘密,李家族谱没有我的名字,没有人知道我是李太傅与长公主的孩子,我只是寄住于李府可有可无的远房表妹。
李卿容指节颤抖,她双膝跪地,紧紧捏住我的手,“妹妹,我知你聪慧,你定能为李府解脱冤屈的,对吗?”
“阿姐!”我被她的话和动作惊得语无伦次。
李府当真走不过今日了吗?死亡这个词听着好冰冷,陌生又可怕。
“可,阿姐——”
话未说完,颈部一阵刺痛。木棍声落地,我随之倒下,视线不可控的变得模糊,恍惚瞄见身后似乎有小令的倩影。
“对不起,小柳儿。”对不起,要让你承担这些;对不起,是我太懦弱无能。
对不起……
失去意识前依稀听见阿姐满含哭腔,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身为李家大小姐,她的目标太大了。爹娘死李府亡,就算她能逃出去,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小令和阿姐把我抬到内房,阿姐内房造有密道,密道入口藏于床下。儿时她偷偷叫人打通,出口通往我住的小院,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密道没有点灯,四处黑漆漆,我躺在地上泠心凉。
“走水了,走水了!翠华庭走水了!”李府判决下来,李家大小姐的屋院陡然起了大火。
浓烟漫天,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死期将至,大难临头,赤红的火焰更添疯狂之色,人们哭喊乱叫,仅有少部分人愿意去打水灭火。
大门打开,御林军涌入。
“容儿在里面,容儿还在里面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李太傅红着眼抱住李夫人,李夫人声嘶力竭,她手上端着水盆,身体发颤。李太傅始终一言不发,把李夫人死死的护在怀里。
皎洁的月下,赤色的火焰与冰冷的刀光齐舞,尖叫声、哭喊声,刀尖刺入□□,进来的御林军并不是来灭火的。
天亮,大火焚烧殆尽,带走一切能带走的。
御林军在废墟里找到两具烧焦的女尸,尸体被烧的失去特征,看不出模样。
若从身高体型仔细辨认,勉强认出一位是李大小姐,还有一位不清楚,但补上她李府仆从人数就全了。
李府被贴上谋逆的罪名,几位帮李太傅说话的大臣莫名被牵扯其中,通通被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他们有理说不清,深陷泥潭自身难保。
看到了后果,没有人再敢站出来为李太傅说话。李太傅与众仆从的尸体被拉到乱葬岗随意处理。
事情不可做的太过,皇上保留仁慈之心,允许李夫人与李小姐葬入族陵,诵经祈福,让她们死后得以安息。
………
火,好大的火。它好像烧到我面前,又好像离我很远很远。我时而被囚禁在烈火中央,时而拥有高楼视角,置身事外。
我分不清虚假与否,满身虚汗的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榻上,上方是朦胧的帷帐。
“怎么了小姐,又做噩梦了吗?”有人上前撩起帷帐,替我擦去额前的汗。
迷糊间我口干舌燥,低声呢喃:“小令我想喝水。”
“小令…?小姐,我是青环呀。”
青环?
我恍若隔世,如梦初醒。
是啊,李府已经不在了,我现在是醉千阁的花魁柳烟,是顶着阿姐身份复仇的‘李卿容’。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从曹尽入狱开始,我频频陷入走马灯。
暮夏将残,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菱花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香丝。觉少梦多,我便靠着这些抚神的熏香安眠。
炉内熏香见底,宋冬年敲门给我送早饭。
曹尽畏罪自裁了,宋冬年作为埋在我和顾明昶之间的暗线,他传来这个消息,我没有意外只有可惜。
单挖曹尽不能洗脱李家冤屈,想要让李家恢复清白,唯有扳倒他背后之人。
他死的太快了,不过三日。
我的手太短,没办法伸太远。在七皇子那里,曹尽算不上主心骨,他如今被我拉下马,肯定是尽早斩断尽早好。
好在也是削弱了点他们的势力——
说是这样说,但心中任然不甘。
若他们的动作再晚半步,我就可以借曹尽引出醉千阁,往醉千阁里挖可是能拉下不少人。
可惜,曹尽死,引线断。
“把熏香灭了吧。”
探鼻嗅闻,整个房间充斥着幽幽的香味,我皱眉吩咐青环。青环把窗户打开透气,阳光刺进来,我发觉自己竟好久没出去过了。
正巧房里胭脂快用完了,前几日听花莲儿说东城新开了个胭脂铺,那里的胭脂细腻,品样繁多,老板还是个异域商,我想去逛逛。
简单梳妆,没有过多打扮,我身上浸染着屋里的熏香,不宜再喷香,否则味道杂了反而惹得人头疼。
胭脂铺人多,我面戴细纱,青环跟在我左右,还有一个仆从随后。遥遥望过去,鹤立鸡群,大胡子老板见我气度不凡,引我上二楼挑选。
我本就是来买胭脂的,他介绍的热情我便一一收下。
大胡子看我出手阔绰大方,咧嘴又拿出几款附属商品,“姑娘怎么穿戴这么朴素呢,不妨看看这些簪钗,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抬眼望去,这几款簪钗样式华丽,却算不上新颖好看。他的胭脂价高,难道是看我没有与他讨价,把我当肥羊宰了?
我没有瞧上眼的,起身准备离开。
“哎姑娘,先别走呀!我这里还有个珍藏已久的点翠钗。”大胡子出声挽留我,慌忙从柜下翻出一个木箱。
他掸掸木箱上的灰尘,双手递到我面前,“此物甚配姑娘,不如就让我做缘送给姑娘。”
点翠钗不比寻常的钗子,它制作不易,是用翠鸟羽毛镶嵌于金银底座制成,李夫人曾经收藏过几支。
尘萦游子面,蝶弄美人钗。
“此钗子叫兰翡点翠钗,又名为蝶飞点翠钗,世上仅此一件。”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钗子神似蝴蝶状,虽表面蒙尘,却依然色彩艳丽,光泽良好。
我不信天底下有白送的好事,准备叫青环掏钱,大胡子看出我的想法,直接把钗子插入我发间,摆手拒绝,“不用,说了是送给姑娘的,怎么能收钱呢?”
既然如此,我不再推辞,谢过大胡子,欣然收下这个钗子。侧边的发丝有几绺散了,青环替我略微整理,把钗子重新插好。
时候不早,我向大胡子告辞。路过他身边,他恍然出声,说话含蓄:“姑娘身上的香…似乎不太对。”
我闻言果断停步,大胡子看着我点了点头,随后又缓缓摇头。
“刚刚有个簪子好像还不错。”我思考片刻,转头看向青环,“你且下楼再挑几盒胭脂,我看看这些簪钗。”
青环了然,听令带仆从下去。我与他借一步说话:“是我身上的熏香有问题吗?”
可能是跟曹尽有关,我这段时间老想起李府的事儿,深陷回忆,常常失眠多梦。
用过熏香,我的睡眠好了许多,但仍旧梦不停。
觉少梦多,每每被噩梦惊醒,我总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特别是在这几天,这个情况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