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春乔躺在嵇无为的臂弯里,卸下压在心头的旧事后,他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轻松自在。
嵇无为见他难得如此开心,便没有追问他与薛氏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不重要了,他家夫郎开心最紧要!
春节这一天。
是个晴朗的天气,但风很大,李春乔穿上了那套绛红的妆花缎面束袖圆领袍,纹样精美繁复。
外面又套了件白色半袖加绒长褂,上面秀了粉色的海棠花。
当然,这些都是嵇无为挑的,大概是做了成衣的原因,他现阶段致力于打扮李春乔。
他收集了许多,质量上乘又透气的皮革,种类繁多的金银配饰,新奇的纹样布匹等。
他会根据李春乔的尺寸,亲自设计好图样后交给绣娘。
于是,李春乔的衣柜又多了一个。
李春乔坐在床边,看着面前为自己穿鞋的男人,无奈道:“无为哥哥,你知道吗?你像那种传统型的好父亲,我就像有痴呆症的小孩儿。”
嵇无为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动了动,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嗯?”
“比喻嘛!”
“好了,站起来看看。”
李春乔依言站了起来,是一双黑色短绒长筒鹿皮靴,很暖和。
靴筒外面还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而链子上串了两朵银制喇叭花,好看得紧。
最后,嵇无为穿了一身靛蓝缠枝花卉暗纹束袖长锦袍,腰束白玉带,外罩了一件浅蓝色对襟广袖长袍。
本就英俊的男人更显面如冠玉。
李春乔看得两眼冒星星,无意识道:“好一个丰神俊逸的小郎君!”
嵇无为见他傻兮兮的,扣住人后颈,亲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放手,还厚颜无耻道:“你夫君我二十五了,不是小郎君了。”
俩人磨磨蹭蹭半天才下来。
李栖桐穿了身大红色的滚银锦袍,外罩白色绒花短褂,脚踩一双白色短靴,看起来年龄更小了。
他噘嘴道:“你俩快着点,等下烟花都被别人买光了。”
李春乔走上前,拉着他出门,哄道:“好好好,等下给你多买点。”
嵇无为笑着摇了摇头,同三个书童缀在俩人后面。
这会儿街上人很多。
大多都是县城附近的居民,背了背篓的,提着竹篮的,都是来採买烟花爆竹,或是年夜饭所需菜品没凑齐,来补买。
一会而功夫,李栖桐就买了一大堆了,好在他有三个书童,每人大包小包拿了不少。
李春乔除了烟花还买了些香烛和纸钱。
嵇无为的父母以及他的母亲,俩人年后都是要去祭拜的,到时候磕了头也好当面跟老人家介绍自己的伴侣。
嵇无为接过东西,说:“天气这么冷,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好啊嵇大哥,可以多买点蘑菇吗,上次那个就很好吃。”李栖桐眼睛亮亮的,作为杭州人,他很少吃这种山珍。
嵇无为笑着回他:“你上次吃的是晒干的鸡油菌,这个季节可没有。”
李春乔也嘴馋道:“无为哥哥,这个季节有冬菇吧?就菌伞表皮为深灰色那种,菌柄细长为白色,我们找找。”
“行,其他的食材酒楼后厨有,不用买。再添些新鲜的牛羊肉,还有鱼肉,栖桐喜欢吃鸡油菌的话,可以泡发一点,竹荪应该也有,还有豆制品,野菜也得来些,到时候边烫边吃。”
李栖桐听嵇无为说完,已经馋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但是他吃辣不行,于是问:“汤底可以吃不辣的吗?”
李春乔笑道:“用鸳鸯锅煮,你吃清汤的,我们吃辣的。”
“行行行!”
一行六人又风风火火寻找卖菌子的小摊贩,逛完东西南三条街都没有。
好在最终在北街尾看到一个阿婆面前摆了两小篮子。
她坐在路边,佝着背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孤苦伶仃的,篮子里刚好是他们要找的冬菇。
李春乔看得眼眶一热,他眨巴眼,问:“阿婆,您一个人吗?”
嵇无为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在寒冷刺骨的冬日也是这样穿不暖的。
老人家大概是有些耳背,她看着眼前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以为别人问多少钱一斤呢。
于是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撑着早冻得麻木的双腿,颤颤巍巍起身道:“小郎君要菌儿吗?三十五钱一斤,您要多少啊?”
她说的是方言,李栖桐根本听不懂,他蹲下身,两眼放光的看着篮子的新鲜蘑菇,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李春乔看了一眼身边的嵇无为,这次声音大了些:“阿婆,这些我们全要了。”
“哎!好,好啊。”
老人家这次听清了,但没想到才刚摆上,就全卖出去了,她很开心。
这些菌子是她老伴儿昨日上山捡的,大概有四五斤。
她话音刚落,嵇无为便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老人家有些无措的伸出手,那手像被揉皱的树皮,青筋纵横在松弛的皮肤下,指节粗大如竹节,指甲微微泛黄。
她双手捧着银子,哆嗦道:“公子,这太多了,我找不开嘞。”
嵇无为将她的手轻轻推回去,温和道:“老人家,不用找了,这两个篮子也买给我们吧,今日过年,您早些回家吃团圆饭。”
他的声音如破冰的暖阳,又似拂过枯枝的春风!
阿婆笑呵呵的用手绢仔细将银子缠了又缠,脸上仿佛有着少女般的无邪!
“我这是遇到好人嘞,那就谢谢你们喽,我家老头子在家里煮排骨萝卜汤呢。”
李春乔见她步履蹒跚,忧心道:“阿婆,您回去路上慢些。”
“好,祝你们新年大吉!”走出几步远的老人家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嵇无为与李春乔异口同声回她:“新年大吉!”
晚上,几人热热闹闹吃了菌子火锅,因着过年,又都喝了酒。
李栖桐酒量太差,两杯就微醺了,嚷嚷着要放烟花。
砰砰砰,一朵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半空。
细长的如碎光骤雨,簌簌坠落。
李栖桐看了夜空,金灿灿的烟花倒影在他的瞳孔里,是色彩斑斓的落寞。
他突然低下头来,有些想爹娘了,还有丁言哲,不知道他什么几时去北疆,何时才能再聚。
烟花还没放完,李栖桐看了一眼挨在一起的李春乔二人,便悄声回了房间。
嵇无为见周围没了人,他掀开大氅,一把将李春乔裹进了怀里。
李春乔一双眼睛盯着夜空,正看得入神,身子向后撞到坚硬但暖和的胸膛。
他低呼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了男人削挺的下巴。
嵇无为垂眼,轻声道:“烟花好看吗,宝宝?”
“好看,新年快乐,无为哥哥。”
“新年快乐,宝宝,愿我们可以朝朝暮暮。”
嵇无为这个人,平日里是很少说情话的。
他通常是做得多说的少,将一腔情义都捧到心上人面前,任他挑选,也不邀功。
李春乔踮起脚,用唇瓣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嵇无为猛的低头讨要亲吻,不过,猴急的男人被挡开了!
“朗朗乾坤,如此行径,有伤大雅。”
李春乔一边笑道一边躲着他有些扎脸的下巴,俩人嬉笑闹了一会儿,外面实在冷的紧,李春乔的脚都冻冰了。
“哥哥,我们回屋吧。”
“好。”
回到卧房,李春乔先去洗漱了。
嵇无为将软榻掉了个面儿,又用竹竿把窗棂撑了起来,软榻的茶几上放了些瓜子,花生和苹果,一壶热茶,塌边摆了两个火盆,里面是上好的银灰碳。
他又抱来一床厚实的被子,收拾好后,李春乔穿一身黑色丝质睡袍过来。
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的皮肉白得晃眼。
嵇无为喉结滑了滑,眼里瞬间燃起两簇火星子。
他走近抱了人塞进被窝,这下,李春乔不负所望的挨了一顿亲。
待嵇无为洗漱完毕,俩人并排依在雕花的软榻靠背上
望着外面高悬的明月,偶尔磕下瓜子,喝喝茶,低声细语。
寅时,熟睡的李春乔被开门炮轰醒了,他吓得身子一抖。
被撞到下巴的嵇无为轻轻闷哼出声,捏了捏他的手心,细声道:“不怕不怕,放开门炮呢。”
“嗯,我怎么睡着了,说好的跟你一起守岁呢!”
李春乔有些懊恼,他的声音软软的,整个人靠在嵇无为的怀里。
“没事,我守着呢!”
“明日我想去祭拜下母亲,你,,”
他话没说完,嵇无为抢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
其实,李春乔并不想回去,但他母亲的墓在那儿,如今他俩都谈婚论嫁了,理应回去祭拜。
以前都是他一独自前去,王氏会施舍他三支香,几张纸钱,香烛是舍不得的,那个东西比较贵。
李春乔把身子缩了缩,像只猫儿一样,问:“我这样靠着你,重不重啊?”
嵇无为的眸子里闪着笑意,说:“你可以趴我身上睡一整晚。”
冬日的寒风自窗棂下灌进来,桐油灯的芯火被风吹的乱七八扭,滋滋作响。
很快到了鸡鸣时分,俩人收拾一番就乘坐马车往上林村去了。
李春乔与嵇无为跪在一个小土包前,周围都是枯枝落叶,没有墓碑的小土包上面长满了杂草。
嵇无为燃了纸钱,点了香烛,又嗑了三个头,郑重道:“娘,我叫嵇无为,我和小乔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小乔的,往后的日子里,您且看着吧。”
李春乔看了他一眼,说:“娘,孩儿不孝,许久没来看您了,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无为哥哥待我很好,非常好!”
“待你会试后,我们来给娘立个碑。”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阵寒风吹来,烧过的纸钱如红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打着转二飞向天际。
“她听到了。”李春乔喃喃自语道。
“是的,阿娘很高兴你中了举呢。”
“嗯,她也很满意你这个儿婿。”
最后,俩人把坟茔周围的落叶都清理了,又除了杂草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