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乔听到她的话,转动眸子看了眼薛氏,说:“夫人说笑了。”
又对嵇无为道:“喝杯茶,闲聊几句要不了多少时间。”
嵇无为面上仍挂着那副惯常的,浅浅的笑意。他感受到腰侧细微的动静,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李春乔的手背,像是安抚。
随即抬眼看向王新年,笑容似乎更真诚了些,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您二位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正好前面就是在下经营的酒楼,若两位不嫌弃,便由嵇某做东,品一品新到的黔茶如何?”
他的声音温润,语气从容,仿佛只是恰遇旧识,想尽一番地主之谊。
王新年一听,正合他意,连声道:“再好不过!嵇老板的茶定是上品!”
他说完后目光又忍不住瞟向李春乔,只见对方面容平静,那双漂亮的杏眼看着前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注视,这让他心里既酸又有些不是滋味。
一行人便各怀心思地朝不远处的为春酒楼走去。
嵇无为与李春乔并肩在前。
王新年略落后两步,浑浊的眼神几乎黏在李春乔的背影上。
薛氏则吊在最后,面色不虞!
片刻后,薛氏像是再也受不了王新年这副极色样,翻了个白眼低声说:“收收你那哈喇子吧,生怕嵇老板不知道你惦记他夫郎呢!”
王新年不以为意,自他重生后,这薛氏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上辈子还对自己爱的深沉,这辈子好像什么都变了。
偏偏王新年又不敢动她,谁让她表哥在京都做官呢,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他问过薛氏,记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当时,薛氏正在陪女儿练字,听了他话后,头也不抬的说他是不是在青楼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
因此,王新年断定只有他一个人重生。
落座时,嵇无为自然地为李春乔拉开座椅,细致温柔又体贴。
王新年看着这一幕,牙酸得厉害,顿了一下才在对面坐下。薛氏默默坐在王新年身旁的位置上,珠圆玉润的脸带着些冷意,自顾自摆弄着红艳的丹蔻。
伙计端上刚泡好的热茶,几盘糕点,退出去后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清香的茶雾袅袅。
王新年掩嘴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春乔:“许久不见,春,,,李哥儿近来可好?”
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旧称在接触到嵇无为看似含笑实则淡漠的眼神时,生生拗了过来。
李春乔端起茶盏,白皙的纤长的手指,映着青绿瓷,格外好看。
他低头吹了吹茶沫,声音清淡带着疏离:“不劳王举人挂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王新年干笑着,还想找些话说,但实在找不出说话的理由,氛围又冷下来。
嵇无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他放下茶盏,看向王新年,唇角勾着笑,说:
“听闻王举人在城南的绸缎庄生意很是火爆,真是恭喜了。只是那位置似乎离添香楼近了点,王举人往来打理生意,倒是,,,很方便。”
王新年面上有些许尴尬之色,反正李春乔与薛氏早知他的为人,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厚脸皮道:“嵇老板,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应及时行乐才是。”
“您说得对,”嵇无为脸上笑容不变,又说:“不过,适才在街上时,我见举人一直瞧着内子,可是内子的衣饰有不妥之处?”他嘴上说着话,又极其自然地偏过头,修长的指尖轻轻蹭了蹭李春乔的下颌,动作亲昵无比!
正在喝茶的李春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耳垂迅速染红。
他没有躲闪,只是抬眼嗔怪地看了嵇无为一下,那眼神与其说是在责怪,不如说是带了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王新年仿佛被对面俩人来了个混合双打,他温和的脸一下子变了菜色,但眼里却闪过一缕凶狠。
“嵇老板说笑了,我刚才就说您的夫郎像我一位故人,我家老爷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薛氏实在忍不住替他解围,在桌下狠狠踹了王新年一脚。王新年吃痛,“嘶”了一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嵇无为看向不显山露水的薛氏,问:“不知那位故人与您是什么关系?”
薛氏盯着李春乔,一字一句道:“共事一夫的关系,不过,他啊,他在一个冬夜里去世了。”
李春乔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既然夫人如此记挂那位故人,不如你我二人去外面好生聊聊,如何?”
薛氏没料到李春乔竟敢接招,她放下手中的糕点,拍了拍手道:“好呀,我正有此意,李哥儿带路吧。”
俩人一前一后离开,关了门,雅间里就剩下嵇无为与王新年了。
嵇无为看着他们出去,眼神里越发冷了,他靠在椅子上问:“不知王兄有几位夫人?”
王新年以为他要与自己探讨那驭人之术,得意洋洋道:“这,老弟你突然这样问,我还真答不上来,十来位总是有的。”
“王兄威武,这么多夫人,想必您定是儿女绕膝了。”
王新年虎躯一震,这个话题,这不是戳他脊梁骨吗?但嵇无为应该不晓得他的家庭状况。
王新年尴尬道:“我不太喜欢小孩儿,目前只有大夫人生的一个女儿。”
嵇无为心下了然,这个老色胚恐怕是怕身体搞垮了,生不了小孩了,面上却说:“原是这样。”
“......”
半晌后,李春乔与薛氏回到雅间。
嵇无为见李春乔像是心情不错,而薛氏则带着笑意,说:“嵇老板,眼下不早了,我们这就回了,感谢您二位的招待。”
王新年早就坐不住了,他立刻站起身跟在薛氏后面出了门,生怕嵇无为当着李春乔的面再提及他子嗣方面的话语。
嵇无为将俩人送到酒楼门口:“二位慢走。”
嵇无为上去的时候,李春乔已经没在雅间了,他满怀心事的回到卧房。
李春乔只身站在屋子中央,他一手撑着桌子,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抖动着。
“无为哥哥,”他的声音那样的涩,仿佛蕴含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转过身,不敢看嵇无为,低声说:“我有件事,隐瞒了你许久,我知道你的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所以,我选择与你坦白。”
对于李春乔,嵇无为确实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原先还想着,李春乔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无伤大雅,然而今夜看薛氏的说辞,他们之间肯定有问题。
嵇无为心里发紧,也有些难受了,他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于桌面,沉声:“宝宝,你说。”
因着他这一声宝宝,李春乔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悄无声息的滚落。
嵇无为知道他流泪了,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给予他全部的耐心和空间。
李春乔平复好情绪,眼中闪烁着深切的痛苦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后,说:“其实,我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不,也可以说,我来自前世。”
嵇无为倏地抬头,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他艰难地开口:“或者说,我死过一次,,在上辈子。”紧接着,不待嵇无为有任何反应,他便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般,将那段被刻意尘封的,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漓的过往倾泻而出。
李春乔说完后泪水几乎糊满了他的眼,他看着朦胧的人影道:
“他打我骂我,说我是不下蛋的鸡。”
“他将青楼里腌臜之物用在我身上,红梅疮也过给我,却嫌我脏,大夫人把我扔进了柴房。”
“没有药,没有人理睬,我只能等死。”
“我就那样,一个人,死在了柴房里,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后来,你捡到了我。”
“我,我我我,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没关系,我走,我走。”
李春乔哭肿了眼,有些语无伦次了。
嵇无为一直静静地听他讲完,脸上蒙了一层极为可怕的沉静。
他的眼眸像是结了冰的寒潭,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着滔天的怒意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伸出双臂,将浑身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李春乔紧紧地,拥入怀中。
男人的拥抱是如此的用力,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从上一世捎过来的寒意
“都过去了,宝宝。”嵇无为垂首,用温热的唇瓣轻轻触碰李春乔的额头,那般珍视,又虔诚道:“你有我了,这一世,你有我。”
李春乔将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感受着那坚实可靠的怀抱和话语中毋庸置疑的决心。
他闭上眼,放声嚎啕大哭的泪水浸透了嵇无为的衣襟。
嵇无为眼里滑下水痕,原来,这就是李春乔隐瞒的一切,他身上所有违和的东西都来自前世。
他战战兢兢的保守着这个秘密,怕王新年知道,更怕自己知道。
原来他十三岁那年说出的话不是年少无知的戏言,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了自己。
“宝宝,等你会试后我们成亲吧。”
“你,你真的愿意吗?”李春乔止住哭声,还是有些怯懦,毕竟,他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往。
嵇无为捏住他的下颌抬起,低头轻轻含吮了下那肉感十足的唇后,坚定道:“小乔儿,这辈子,哥哥只要你!”
作者废话:今日爆更两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