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即又放下了帘子,轻声道:“杏仁,绕个道。”
裴娇娇着实不想与柳承渊打交道,与她而言,柳承渊看不透,太危险。
马车才转了个弯,柳承渊便又追了上来,甚至一个利落的飞身,轻盈的落在了马车上。
帘子的一角被折扇撬开,柳承渊嘴角噙着笑道:“裴小姐怎么看到我就要跑呢?竟这般怕我吗?”
裴娇娇心中暗恼,面上却故作惊讶,扬声应道:“原来是柳公子啊!方才没瞧清楚,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好赖、拦路生事的泼皮无赖呢!”
这话明晃晃就是在骂柳承渊。柳承渊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嫌恶,但他非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掀帘钻进了马车,逼问道:“那现在呢?裴小姐可看清了?还觉得是哪个不知好赖的泼皮吗?”
裴娇娇哪里再好直言,只得在心底暗骂了几句,强扯出一个笑容岔开话题:“怎会呢?柳公子说笑了。不知今日特意拦下我所为何事?”
“一定得有什么事吗?”柳承渊忽然倾身凑近,气息迫人,“就不能是……我特意来寻你的?”
裴娇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四目相对中,她看清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狡黠与玩味,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陡然升起,直挺了身子迎上去,反唇相讥:
“自是可以。就看柳公子是为何事而来了?若无事却来寻我个有妇之夫,怕是柳将军的家法又会让柳公子半个月下不来床了?”
原以为柳承渊会稍有忌惮,谁知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新鲜有趣的事情,笑声朗朗,半晌不止。
裴娇娇被笑得恼羞成怒,随手抓起手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愤愤道:“我的话就这么好笑?公子若再笑,便请出去笑个够!”
柳承渊这才堪堪止住笑声,只是眼底的笑意依旧:““好,好,我不笑了。” 可他嘴上说着不笑,肩膀却还因忍笑而微微耸动。
没安静一会儿,他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过,这才有几次像你从前不肯吃亏的模样,前几日你那做小伏低的样子,啧,不可爱。”
什么玩意儿?可爱??裴娇娇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自己前几日做小伏低那是因为谁?要不是心存那点微末的愧疚,此刻怕是早让杏仁将他打出去了。
可如今,瞧着他这样,自己也无须什么愧疚的,正要回怼回去,就见柳承渊起身要出去。
“我得走了!”不待裴娇娇做出反应,柳承渊直接出了马车,一个跃身跳了下去。
什么啊!裴娇娇觉得莫名其妙,拦住自己,然后说了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就消失。
她探出身子望了望马车后面,就瞧见柳承渊伫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马车,又忙将自己埋进了马车里。
缓了缓神后,忽然发现柳承渊刚还拿在手里的扇子留在了马车上。扇子压着一封信。
“杏仁,停车。”裴娇娇急忙喊道。
“吁~”马车停了下来,杏仁问道:“小姐,怎么了?”
裴娇娇展开那扇子,快速扫过,只见上面写着:【和离书我已替你备好,待那书生考出了贡院,你便交与他。届时,我会来娶你。你所求之事,我亦会倾力相助。】
……
柳承渊是疯了吗???谁要嫁给他啊!嫁猪嫁狗都比嫁他强!再说了,他凭什么给我写和离书?这个自大狂!她气得当即就想让杏仁把这荒唐的信和扇子一并扔出去。可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了。
柳家的权势……确实不容小觑。若能借此为己所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裴娇娇随即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这危险的想法。若真入了柳家,恐就身不由己了,这并非她所想要。
她挥了挥手,语气恢复平静:“无事,走吧,去巡铺子。”
这段时日,她以低价盘下了不少经营不善的铺面,重新招募人手,精心整顿了一番后,盈利都颇为可观。
巡视完几家铺面,最后到了书局。还未踏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掌柜的,您可认识一位叫沈玉堂的书生?”问话的是一位身段窈窕、面容保养得宜的妇人,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这、这个……确是有一位。”掌柜的回答显得有些犹豫。
那妇人立刻焦急地追问:“太好了!那您可知他现在住在何处?”
裴娇娇抬步走进书局,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不动声色地接口道:“这位姐姐,不知你寻沈玉堂所为何事?”
“你是……”女人微眯着双眼打量了一番裴娇娇后,脱口惊呼道:“你是……娇娇,对不对?”
女人拉住她的手,眼眶含泪,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她,眼神中似乎是想从裴娇娇的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裴娇娇未曾想这女人竟一下就认出了自己,顿时有些懵。下意识要挣脱,然女人手中力道有些大,竟一时挣脱不开。
杏仁见状,上前想要赶走女人。
但见女人吐息道:“娇娇,我……我是慧姨,你娘亲还好吗?”
‘慧姨’这两个字瞬间唤醒了裴娇娇幼时的记忆。
小时候,娘亲时常抱着她,对着远方寄来的信件笑的温柔,她说:“娇娇看,是慧姨来信了,问我们何时去寻她玩呢,娇娇想不想去蜀地瞧瞧啊?”
小小的自己不认识慧姨,更不知道蜀地在哪儿,只是听见‘玩’就会很激动,“想去、想去,娘亲我们什么出发啊?”
娘亲总是说:“那娇娇乖乖的,等忙完这阵就去。”
“嗯!”
可她一直一直也没有忙完,直到临死前一夜,还在忙着看账本。
裴娇娇再看向眼前的女人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轻轻唤了声:“慧姨。”
“诶!”林慧眼中霎时盈满泪光,连忙应道,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裴娇娇的脸颊。
裴娇娇将林慧请上马车。一路上,林慧始终紧紧握着裴娇娇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马车在小院门前停下。林慧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处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简朴院落,难掩惊讶:“娇娇,你……你如今便住在这里?”
裴娇娇点点头,唯恐慧姨觉得委屈,忙解释道:“这儿挺好的,您别瞧院子小,胜在清净自在,里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料林慧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与愤懑:
“我……我们娇娇怎么受得了这份苦啊?天杀的裴敬山,当初我就瞧出他不是个好东西!如今欺负了苏苏不算,连自己的亲生闺女也这般苛待!我现在就去裴府,非撕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可!”说罢,她怒气冲冲地便要往外冲。
裴娇娇急忙拉住她:“慧姨,您别急,我……我没受苦。”明□□姨自己都是逃荒而来的,一路上受了许多苦,却在此刻更担心自己的处境。不由心中一暖。
她更不能让慧姨去裴府涉险,情急之下,她想起方才书局的对话,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慧姨,您不是要寻沈玉堂吗?他……他也住在这儿。”
林慧听见“沈玉堂”三字,脚步猛地一顿,愕然回头:“玉堂?他……你……你们已经见过了?”
裴娇娇重重地点头:“嗯!”
一旁的杏仁也插话道:“是啊!不仅见过,沈公子还同我们小姐还成了亲呢。”
“成亲?”林慧彻底怔住了,“他这小子竟、竟敢高攀娇娇?不行,他现在在哪儿?我要打死这个小畜生。”
话音未落,林慧就已经满院子在寻个趁手的工具,左右扫视一番后,终于锁定墙角一柄竹扫帚,她抄起来在空中呼呼挥了两下试了试手感,觉得颇为趁手,当即提着扫帚便在院里高声喝道:
“沈玉堂,你个小畜生给老娘出来。”
“沈玉堂,别躲了,滚出来,老娘打不死你。”
“沈玉堂、沈玉堂……”
她风风火火地从前院找到后院,又探身查看了两间厢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寻见。
裴娇娇跟在她身后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喘着气道:“慧姨,别找了,沈玉堂他不在……他、他今日进场科考去了!”
“科考?”林慧挥着扫帚的手一顿,这才猛然回过神,“对……他上京来,说是要科考的……”
林慧手中的扫帚缓缓放了下来,裴娇娇竟从她眼中读出了一丝意犹未尽的惋惜,仿佛没能立刻揪住儿子教训一顿,是件颇遗憾的事。
这对母子独特的相处模式,让裴娇娇一时之间觉得又是好笑,又是莫名温暖。
夜里,林慧拉着裴娇娇说了好些的话,却独独没有提起苏婉,裴娇娇的母亲。
裴娇娇纠结万分后,最后还是主动开了口:“慧姨,我娘她……”
话未说完,手便被林慧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林慧低着头,声音有些发哽,却异常平静:“娇娇不用说,我早便猜到了,若她还活着,怎会肯让你在这儿受委屈。”
林慧滚烫的泪珠便再也抑制不住,一滴接一滴,无声地落在裴娇娇的手背上。
“慧姨……”裴娇娇才唤了一声,整个人便被林慧揽入怀中,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裴娇娇身子瞬间变得僵硬。
“娇娇别怕,慧姨在呢!”
就这样一句朴实无华却又能感受到无比真诚的安慰,让裴娇娇鼻头一酸,毫无顾忌的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林慧的肩膀上低声啜泣。
“慧姨,慧姨……我真的……真的好想娘亲啊……”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与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慧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幼小的孩童,声音温柔而充满怜惜:“慧姨知道,慧姨都知道……我们娇娇最乖了,别怕,以后有慧姨在呢。”
漫长的深夜中,裴娇娇哭了不知多久,待到累极了,就依偎在林慧的怀中沉沉的睡上了一个安稳的觉。
三日后,科考方毕,裴娇娇便命杏仁驾车去贡院外接回了沈玉堂。
沈玉堂才下马车,抬眼便瞧见院门外站着两位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女子,心中刚涌起一阵归家的温暖与惊喜,目光却骤然瞥见自己娘亲背在身后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柄竹扫帚!
多年积累的本能反应快过一切思考。沈玉堂几乎是同一时间猛地转身,想也不想地就往反方向跑去,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惊慌与哀求,远远飘来:
“娘亲……我错了,饶了我吧!”他甚至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丰富的经验告诉他,此刻除了跑,别无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