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沈玉堂肩上的手指正要不安分的做些什么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杏仁从屋里走了出来,抬眼瞧见沈玉堂,眼睛一亮:“沈公子你可算回来,我都饿得差点要将桌子都啃了。”
沈玉堂闻言,如蒙大赦,巧妙的低了低肩膀便从裴娇娇的手中溜走。
“我、我这就去做饭。”说完,他头也不回的逃去了厨房。
杏仁瞧着沈玉堂神色慌张的模样,走到裴娇娇身侧,小声询问道:“沈公子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大对劲?”
裴娇娇唇角微扬,坦然道:“无事。不过是我方才正要欺负他,恰好被你打断了。”
“什么?”杏仁顿时缩了缩脖子,赶忙替小姐捏起肩膀,讨好地说道:“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小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奴婢计较呀。”
裴娇娇享受地眯了眯眼,指了指右肩:“再按按这里。”
“得嘞!”杏仁连忙应声,手上更加卖力。
其实,若非被杏仁打断,裴娇娇自己也不知道还会对沈玉堂做出些什么来。但转念一想,打断得却也正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能够踏入朝堂,或是寻得一位在朝中说得上话、又能为她所用之人。
可……谁才堪当此任呢?
杏仁为转移话题,又轻声问道:“小姐,您说柳小姐与蒯家这婚……真能退得成吗?”
裴娇娇轻轻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
杏仁撇撇嘴:“可那蒯程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如今打着备考功名的幌子赖进柳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娇娇轻笑道:“咱们还是先管管咱们的事儿吧,眼下咱们还得在朝堂上寻个得力之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杏仁小脸耷拉下去,“朝堂……”她突然眼睛一亮,“对了,这次秋闱沈公子不也要下场吗?奴婢前些日子听书局掌柜夸他,说沈公子学问极好,兴许能跻身前三甲,就连状元……也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呢!”
“状元?”裴娇娇微微一怔。
“对呀!”杏仁用力点头,语气笃定:“若是跻身前三甲,或能进入翰林院,届时也可为小姐所用呢?”
这倒是裴娇娇从未想过的方向,她凝神细思,这或许未必不可行。
待到沈玉堂端着几碟菜从厨房走出,裴娇娇特意夹起一块红烧肉,轻轻放入他碗中:“听说还有半月便要科考了?你准备得如何?”
沈玉堂受宠若惊地接下了红烧肉,低声应道:“嗯……尚可,尽全力一试吧。”
“那便好。若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同我说。”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饭用到一半便起身回房。不多时,她捧着几方质地上乘的笔墨纸砚走了出来,正是前几日柳雪玉送来的谢礼中的一部分。
“这些你先拿去用,”她将东西推到沈玉堂面前,语气随意道:“我平日也用不上这些,留在也是积灰。”
沈玉堂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眼神倏地黯淡了几分,唇线也微微抿紧。
裴娇娇见状,立刻明白他又多想了,不由解释道:“你莫多想,这些都是今日你瞧见的那柳小姐送来的,前几日我帮她了一把,她送了些物件给我,凑巧这些我也用不上,给你正好。”
可沈玉堂还是将这些推还了回去,坚持道:“我已经蒙受小姐照顾多次,断然不能再受这些。”
裴娇娇眉头一挑,故意板起脸:“让你收着便收着,怎的这般啰嗦?再说了,你若真觉得亏欠,便努力用功读书,将来考个状元、榜眼回来,再十倍、百倍地偿还于我,岂不更好?”
十倍、百倍……
这些沈玉堂从未想过。是啊!他还有满腹诗书,可博前程,若能高中,便可如她所言,百倍、千倍地回报她。
可……倘若落榜了呢?科考之难,犹如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自己若名落孙山,又有何颜面、有何能力去兑现诺言,报答裴小姐?这么一想,刚燃起的热忱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又一下子泄了气,眸光重新黯淡下来。
裴娇娇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是他不愿应承,当下便有些不悦:“怎么?是不愿?若这般勉强,不……”
话音未落,沈玉堂急忙截住她的话头:“不、不是不愿,是在下担心自己若考不上,辜负小姐期望……”
“考不上?考不上就考不上呗,下次再考是了。”裴娇娇不以为意道,反正沈玉堂能考上最好,考不上自己也会另寻他法。她不是一个会把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
可就是这份不以为意的豁达抚平了沈玉堂心中的焦虑,他心下一松,唇角不自觉的漾开一抹释然的笑意:“嗯,小姐说的是,是在下迂腐了,考不上再考就是,总归一日,我定能报答小姐。”
裴娇娇闻言,随意地笑了笑。
翌日,裴娇娇带着杏仁上市集闲逛。因大军得胜还朝,街巷间议论纷纷,流传着诸多消息。
“听说了吗?柳大将军今日是躺在担架上进宫面圣复命的!”
“这……伤势竟如此严重?先前怎都未曾听闻?”
“谁说不是呢!而且听说啊,进宫前蒯家本想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塞进柳府求学,眼下人家主将都重伤卧床,这事儿自然也就黄了。还听闻柳将军重伤昏迷时,梦见亡妻痛斥他对女儿疏于关爱,醒来后便决意要多留女儿在身边几年,好好补偿呢。”
裴娇娇没想到柳家父子行动如此果决,心下觉得好笑之余,却又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
柳家父子虽长年戍守边关,与柳雪玉聚少离多,可这份护犊之情却是实实在在,毫不含糊。不像她那个爹,在人前是慈爱有加的好父亲,背地里却……
裴娇娇叹息之间,肩头突然被人用一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倏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极具侵略性的面容,剑眉浓黑,一双星眸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眉宇间更是凝着经年沙场历练出的凛然杀伐之气。莫名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裴小姐,”那男人拱手客气道,“我父亲想请您去柳府,聊一聊家妹玉儿之事,可有时间?”
裴娇娇想起来了,是柳雪玉的兄长柳承渊。
柳承渊邀请她上了马车,车厢内空间逼仄,裴娇娇下意识地缩在一角,垂着眼眸默不作声,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柳承渊却忽然轻笑出声,嗓音低沉道:“怎的两年不见,裴小姐竟变的这么安静?两年前,您攥着我衣领将我当成小倌调戏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真真真……要了命了!
裴娇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恨不能当场寻条地缝钻进去。这两年前的荒唐糗事,连她自己都快忘干净了,这人怎么还记得如此清楚?
两年前,她与柳雪玉在闻风馆里争抢一个小倌落了败,心头正窝火,恰巧撞见来找妹妹的柳承渊。少年将军风姿卓然,与馆中氛围格格不入,言谈间听闻他在寻柳雪玉,便主动凑了上去,佯装他是馆里的小倌,好生调戏了一番。
然而这一幕自是被闻声赶来的柳雪玉瞧见了,在她心中天仙般的兄长竟被自己这般“亵渎”,至此便与她结下了梁子。
柳承渊拽着暴怒的妹妹离开前,回头投来的那一眼,深邃锐利,如同锁定猎物的猎豹,叫裴娇娇浑身一颤。
后来又听闻柳家兄妹归家后,柳将军将二人重重斥责了一顿,又听闻柳承渊竟在外还被人调戏后,又是好一顿家法,半个月下不来床,让裴娇娇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
幸好不久后他便随军远征,她才渐渐将这事抛之脑后。
万万没想到,时隔两年,柳承渊竟还记得自己。裴娇娇顿时心虚气短,强自镇定地扯出一丝干笑:“柳小将军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柳承渊话音未落,身影忽地前倾。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个茶杯的距离,他挺拔的身形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温热的呼吸几乎可闻。裴娇娇甚至能看清他眼角处一道极浅淡的旧疤,为他英挺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野性不羁。
他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问道:“那……现在这样呢?裴小姐可曾想起些什么了?”
裴娇娇情急之下喊道:“杏、杏仁……”
杏仁闻声掀起马车的帘子,探进身来:“小姐?”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柳承渊身上,只待小姐一声令下,就上手。
柳承渊闻声,从容后撤。他顺手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垂眸淡淡抿了一口,姿态闲适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裴娇娇松了口气,稳了稳心神道:“无事,你且坐进来陪陪我便是。”
“是。”杏仁应声而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裴娇娇与柳承渊之间的空位上,用身体彻底隔绝了两人。她丝毫不掩饰对柳承渊的不喜。
若单论身手,或可打平,可这人着实有些讨厌,她还记得两年前这人出征前曾夜探过裴府,被她发现,打了一架,虽未分胜负,可她就是不喜这人。尤其是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寻不出半点真诚。
还不知自己已被讨厌柳承渊,借着茶杯的遮掩,唇角悄然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两年了!小姑娘的胆子,倒是……变小了不少。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