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的声音太大,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杏仁,她揉了揉眼,含糊问道:“小姐,怎么了?”
“无事,你且睡吧。”裴娇娇应道,脑海中却反复浮现沈玉堂身着竹青色长衫时的清俊模样。
从前她从未仔细端详过沈玉堂,总以为这场相逢不过是个意外,迟早会形同陌路。可今日,她却真真切切地被那张含羞带怯的面容攫住了心神。
当他以为自己衣着不堪惹她发笑时,那眼角委屈的泪光,竟让她心头为之一颤。那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倾其所有,只为换他展颜一笑。幸好,话到嘴边时理智回笼。
裴娇娇不由轻笑出声,这还是她头一回认清自己竟也是个会被美色所惑的俗人。
一旁的杏仁看得莫名其妙,只见自家小姐时而抿唇低笑,时而凝神沉思,难不成是跟沈公子相处久了,也染上了他那呆气?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下决心定要离沈公子远些,她可不想变成个只会痴笑的傻姑娘。这么想着,她又倒头继续睡去。
刚躺下,就见裴娇娇也上了榻,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唇角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然而这觉并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裴娇娇、裴娇娇……”柳雪玉在院外高声叫喊。
裴娇娇与杏仁同时惊醒。杏仁一个翻身下床,推开门缝瞧了一眼,见是柳雪玉,急忙缩回身子,利落地换上一身劲装,握紧佩剑,推了推裴娇娇:
“小姐,快醒醒,柳雪玉来了!奴婢瞧着身后跟了好些人,说不准是来报复的,您先找个地方躲躲,我出去教训她一顿。”说着就蒙着脸冲出去。
“你说谁来了?”裴娇娇瞬间清醒,一把拉住了杏仁。
“柳雪玉啊!”担心小姐还没缓过神来,杏仁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在纨绔女排行榜上压您一头的,您多年的死对……”
裴娇娇赶紧捂住她的嘴:“行了,别说了。”
杏仁会意点头。裴娇娇松开手,整了整衣衫,从容道:“别急,说不定人家是来道谢的。”
“道谢?”杏仁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在裴娇娇身后。
裴娇娇坦然自若地推开门,正好与院外的柳雪玉四目相对。
柳雪玉挥着手,声音洪亮道:“裴娇娇,这儿呢!快给我开门。”
裴娇娇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杏仁上前几步将院门打开。
只见柳雪玉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抬着好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进了院子。
“就放这吧!”柳雪玉扬了扬手,吩咐道:“你们都去外头候着。”
见人都离开后,她熟稔的拉起裴娇娇的手一同坐在院子里,眉飞色舞道:
“我昨日得了消息派人去堵了蒯程,那厮正在花楼里臭不要脸的拉着一姑娘,要非礼人家,我趁机就是命人一顿揍,揍完了还将他捆了起来送到蒯家,又将他仗势欺人之事一说,这蒯家也不好问我的罪,只得吃下这个闷亏了,你是没瞧见,蒯程进门前还一直嚷嚷着要与我退婚,说决不娶我这泼妇呢。”
裴娇娇轻抿嘴角:“没想到柳大小姐也有路见不平的一天。”
“裴娇娇!”柳雪玉佯怒,作势扬起拳头,“你别以为帮了我一回,我就不敢揍你!”
裴娇娇轻巧地按下她的拳头,淡然道:“这可是在夸你。从前只会仗势欺人,今日难得仗义相助。若是往后都能如此,说不定哪天我都得尊你一声'柳女侠'。到那时,你父兄定然以你为荣。”
“柳女侠?”柳雪玉怔了怔,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渐渐发亮。
裴娇娇见她这般模样,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意外。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柳雪玉倏地起身,目光灼灼道:
“柳女侠这个名号甚好!裴娇娇,你等着瞧,总有一日,我定要让你心服口服地唤我一声‘柳女侠’。”话音刚落,她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开。
裴娇娇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怔忡。
杏仁凑上前来,疑惑道:“小姐,柳小姐这是......”
“谁知道呢?”裴娇娇指尖轻点了几下石桌,若有所思。
杏仁又问道:“那蒯家当真会退婚吗?”
裴娇娇沉吟片刻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柳家即将得胜还朝,权势正盛,多少人想借机攀附。若能娶到柳雪玉,蒯家自然能分一杯羹。所以这桩婚事,岂是这般好退的?
果不其然,没几日,柳雪玉再度找上门来。
“裴娇娇,快帮我想想办法。”她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连气都还没喘匀,便急急道:“蒯家派人传信来了,说、说明日就要将蒯程送到柳家来。”
“送柳府?”裴娇娇追问道:“打的什么旗号?”
柳雪玉急得直跺脚,“说已经将我那日痛打蒯程的事禀报宫中,宫里竟夸我品行高尚,说柳家家教好。且不日就要科考了,要我父兄明日回府时,一并将蒯程送府教导一二。”
这摆明了是要将柳雪玉与蒯程绑在一起了,真要进了府,没几日,这市井就要传出二人互生情愫、天作之合。届时顺水推舟一番,这亲事就要定下来了。
裴娇娇蹙眉沉思。若蒯家真搭上了柳家,那自己查探蒯家之事更是难上加难。不行,蒯柳两家不能联姻,必须得做些什么阻止。
可能做什么呢?且蒯家这一招虽高明,但意在打柳家一个措手不及,若真要成事,为何不等明日柳家父子回府后再提,偏偏提前走漏风声?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裴娇娇突然问道。
柳雪玉摊开掌心,是一张揉得发皱的信笺:“是蒯程暗中传信与我。他说......说他也不想娶我,让我务必想办法推了这门亲事。”
裴娇娇拾起那枚信笺,浅看了一眼,是蒯程的字迹,从前蒯程上裴家时,自己曾见过他那一手狗爬字,应当没几个人能写得出来。
柳雪玉站在一旁急的不行,又见裴娇娇正在沉思,只得站在原地不断跺脚。
过了好一会儿,裴娇娇拉着柳雪玉问道:“你是将门之家,应当是会骑马吧?”
柳雪玉脱口而出道:“自然,从小我爹就……”
“好了,打住!”裴娇娇示意她停嘴,继续说道:“那你现在找匹快马,立马赶到你父兄那,将蒯家之事告知你父兄。”
“告知父兄?那有什么用?难不成父兄还能抗旨不成?”柳雪玉觉得裴娇娇出了一个馊主意,自己虽不想嫁人,可却也不想连累父兄去抗旨。若可以,自然是蒯家出面回绝更好。
裴娇娇微微摇头道:“抗旨倒不必,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若受点伤,久未痊愈,还是常有的。”
“受伤?你是说我父兄受伤了吗?”柳雪玉焦急的脸上带着几丝关切道。
裴娇娇抬手用指尖轻点了几下柳雪玉的额头,无奈道:“你若不懂,大可将这番话说予你父兄听,相信他们会懂的。”
柳雪玉似懂非懂的坐上马车,离开了小院。
恰巧林子中,碰见抄完书回来的沈玉堂,他一眼认出了马车里坐着的是那日闻风阁为难自己之人,顿时脸色一变,赶忙往小院里跑。
刚冲进院门,就见裴娇娇伏在石桌上一动不动。沈玉堂心头一紧,连脚步都踉跄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桌前,声音发颤:“裴小姐、裴小姐……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馆!”
裴娇娇本来正趴着小憩,冷不防被沈玉堂这凄惶的呼喊惊醒。她茫然抬起头:“医馆?送我去医馆做什么?”
沈玉堂瞪大了眼睛:“你、你没事!”
裴娇娇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事?”
沈玉堂急急指向林子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方才瞧见、瞧见那日在闻风馆欺负咱们的人,她、她的马车刚从这儿离开……”
裴娇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轻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我被她欺负了?”
沈玉堂顿时面红耳赤,窘迫地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没、没事就好。”
见他这般模样,裴娇娇心头忽生几分戏谑之意。她站起身,走到沈玉堂身侧,故意带着几分轻挑道:“若我有事,你当如何呢?”
“我、我……”沈玉堂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话到了嘴边却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周全。脸颊烫得厉害,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嗯?”裴娇娇犹嫌不够,故意凑近了一些,“怎么说不出话了?”
她刚呼出的气息打在了沈玉堂的那绯色的耳尖上,沈玉堂心生一痒,下意识想躲开侵袭,却被裴娇娇提前察觉到意图,抢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躲什么?”
“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沈玉堂心底哀嚎一声,完了!彻底栽了!每每他在裴娇娇这从来都是落于下风的,可他该死的竟甘之如饴。
恰如眼下,他甚至非常可耻的想要裴娇娇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哪怕下一刻自己会因身体红温而炸裂开来,也是值当的。
而这一切落在裴娇娇眼里,看着沈玉堂整个人像被蒸熟了一般,从头到脚都透着粉红的色泽,她心头竟奇异般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就如同逗弄一只乖巧又害羞的小宠,看他无措,看他羞赧,竟成了件极有趣味的事。
甚至此刻,她还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来欺负他,她想看他更多、更多慌乱失序、不为人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