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娇冷哼一声,“管他作甚!”
她一提到他,就来气。明知道自己生气了,也不说来解释一番,反而摆着张脸,给谁看呢?不就花了他点银子吗?难道她还会赖账不成?不行,明儿一早就让杏仁假装去当件首饰,先将银子还他,两不相欠。
杏仁眼瞧见两人不对付,也不敢明着劝,只装作闲聊道:“好吧,都听小姐的。不过奴婢今日教训蒯程时,他吃痛间还问奴婢是不是沈公子牌奴婢来的,方才在院中沈公子也向奴婢打听蒯公子的事儿,您说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的?”
蒯程怀疑沈玉堂,裴娇娇还是能理解的,但沈玉堂又为何要打听蒯程?好奇之下,她主动开口问道:“沈玉堂问蒯程什么了?”
“沈公子说您嫁给了他实属委屈了,若是嫁给蒯程,这日子或许会好过千万倍。”杏仁复述道。
“嫁给蒯程?”裴娇娇嗤笑道:“我宁愿先阉了他!”她全然没想过沈玉堂为什么会担忧这些。
“那他还说什么了?”裴娇娇仍没好气道,但语气比之前已经缓和了不少。
“倒没别的了。”杏仁摇摇头,“不过瞧着沈公子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奴婢刚问他近日怎得这样关心小姐?他也一言不发,呆愣愣站在原处。”
“关心我?”裴娇娇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她觉得杏仁一定是会错了意,沈玉堂明明就是心疼银子多过自己,哪里来的关心。
“是书坊掌柜说的呀!”杏仁连忙解释,“奴婢回来的路上碰巧遇着他,他说今日沈公子抄完书离去后不久,竟又折返回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恳求掌柜的预支十两银子给他,好让他去救自己的娘子。”
“掌柜的原是没想借的,但因着咱们的关系就借了,事后又不放心,遂特来寻奴婢问问。听他说,沈公子当时急得眼眶发红,只差没立时把自己卖了换钱。”
“竟……竟有这事?”裴娇娇蓦地一怔,生出了几分心虚,随即别过脸去,嘴硬道:“那……那谁让他自己憋着不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沈公子的错。小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杏仁见状,赶紧端起水盆伺候她洗漱歇息,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裴娇娇叉着腰盛气凌人的走到沈玉堂面前。沈玉堂正背对着她在灶台边忙碌,未曾察觉。
裴娇娇只好假意咳嗽两声。见他闻声回头,她立刻板起脸,语气蛮横道:“喂,沈玉堂,我好几日都没吃肉了,想吃肉!”
沈玉堂指尖微微一蜷,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一角,低声应道:“好……那晚膳时吃,可好?”
他才从书坊掌柜那会儿预支了十两银子的工钱,眼下手头上也没有银子,只能去市集上当几件衣服,拿了银子再去买些肉。
沈娇娇见他应下,只当是他识趣地接下了自己递出的台阶,内心窃喜但面上仍冷哼一声,扭头回房。
夜里,裴娇娇与杏仁刚从走房间走出,就闻到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
杏仁小跑过去:“好香啊!”她猛吸了一口香气,夸赞道:“沈公子,您这厨艺不开家酒楼也太可惜了,说不准还能日进斗金呢!”
裴娇娇虽抿着嘴没说话,但也深以为然。这些时日她们虽常在雀满楼用饭,但论起味道还是沈玉堂做的最好吃。
沈玉堂轻声一笑,“你们喜欢就好,快些坐下吃吧。”
两人坐了下来,杏仁见他吃吃不动筷子,遂问:“公子,您怎么不吃?”
“我……我在书坊用过了才回来的。”沈玉堂答道。他不善撒谎,只好微微垂下头,掩饰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裴娇娇虽有疑惑,却也未深想,夹起一块肉正要送入口中时,余光注意到沈玉堂穿的竟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服,他那身原就洗的发白但尚算干净且也无补丁的衣服竟然不见了?
“沈玉堂,你衣服呢?”裴娇娇发问。
“啊?”沈玉堂全然没料到她会注意这些,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裴娇娇放下碗筷,声音沉了下来:“敢说谎,你就死定了。”
沈玉堂眼见瞒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道:“……当了!”
“当了?为什么?”裴娇娇愕然,“难不成是为了这顿肉?”
沈玉堂闷闷地点了点头,声量也低了:“嗯,你别嫌弃,待我每日抄书后再去找点别的活计给你挣肉吃。”
裴娇娇这才猛地想起沈玉堂手头上似乎真的没银子了,他回程的盘缠给了自己置办家具,他做苦力赚的银子上交给了自己,就连他在书坊里抄书挣来的银子都被他用来赎她了。
一时间浓烈的愧疚感将她塞满。她怎么能忘了这些呢!便是睡到了半夜都起来给了自己一耳光,念叨:“我可真该死啊!若是娘亲知道自己这般忘恩负义、欺负老实人,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狠狠揍我一顿了。”
她推了推睡的正熟的杏仁:“杏仁,明日,你去趟宝华斋,给沈玉堂买几件时兴成衣。”随即顿了顿,又觉得还不够,补充一句:“还有再给他一点银子,就说那个蒯程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把钱还了。”
“小姐,您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杏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抱怨道:“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好吗?”她翻过身继续睡去。
裴娇娇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好像是有些晚了,算了!明日再说吧。
一早她便拉着杏仁去了趟才盘下的成衣阁,随手拿起一件墨色长衫问:“杏仁,这个怎么样?”
杏仁打着哈欠,随意的撇了一眼,点头道:“嗯嗯,好看。”
裴娇娇对着光又细看了两眼,这个颜色好像太深了,不适合沈玉堂,放下后又往前走几步。
突然她眼前一亮,瞥见一件竹青色长衫,颜色清雅如雨后新竹,胸前更以碧绿丝线精绣了几片疏朗的竹叶,风骨顿生。
“就是这件了!”她觉得这清隽的气质与沈玉堂极为相配。
她让人将这件竹青长衫仔细包好,又顺手挑了几件料子做工都不错的其他款式,一并带回小院。
沈玉堂尚未出门,见她们从外头归来,面露诧异,刚开口:“裴小姐、杏仁姑娘,你们这是……”
话未说完,杏仁将手中好几个衣裳包裹一股脑塞进沈玉堂怀里,‘咚’的一声,分量不轻:“奴婢先回去补个觉了,小姐、沈公子你们慢聊。”
沈玉堂愣在原地,满脸困惑:“这、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裴娇娇已在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沈玉堂依言将包裹放在石桌上解开。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件质料上乘、做工精细的新衣。他看看衣服,又看看气定神闲的裴娇娇:“小姐,这、这太贵重了……使不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裴娇娇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拿着吧,权当是还你昨日替我付下的银子。”
“不、我不能要”沈玉堂态度坚定,将衣服轻轻推到裴娇娇那边,“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还请退回去吧。”
他心下认定,裴娇娇定是又当掉了什么贴己的首饰或旧衣才换来的这些,他怎能如此自私,享用她这般牺牲。
裴娇娇见他拒绝,有些不解,蹙眉道:“为什么?是瞧不上这些衣服料子?”
这些料子虽比不上从前自己衣服的料子,但比起沈玉堂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衫,还是好很多的。她不禁狐疑:难不成这小子是想要更好的?这未免有些太贪心了吧,正要开口教训一顿,就听见沈玉堂开口:
“不是的,小姐误会了。这些料子极好,只是……”他抬眼,目光扫过裴娇娇今日的发髻,注意到那支她平日几乎不离发的紫玉簪不见了踪影,心下更是笃定:“小姐,您还是把这些退了吧,将……将簪子赎回来要紧。”
“簪子?什么簪子?”裴娇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忽然发现今早走的太急,紫玉簪竟忘记簪上了。
她心下了然,原来沈玉堂是以为自己将紫玉簪当了换下来的啊!没来由的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下来:“你说那支紫玉簪啊?我的确当了,还当了不少银子呢,放心,买你这几件衣服后还绰绰有余呢。”
她说着,又从那叠衣服最下面抽出了那件竹青色长衫,递到沈玉堂面前:“好了,别啰嗦了,你先去试试这件合不合身。”她迫不及待想看看沈玉堂穿上是否与自己想象中一样好看。
沈玉堂还想推拒,却瞧见裴娇娇美目一瞪,他顿时不敢多言,弱弱的接过衣服,转身回西厢房去更换。
不多会儿,沈玉堂换好衣服走了出来。那清雅的竹青色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朗,竟有几分翩翩书生的隽秀之姿。
裴娇娇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自下而上打量着他,最后落在他束发的普通布巾上,心想:若再配上一顶质地上乘的碧玉发冠,定然更加相得益彰。
不对,碧玉冠……好像是绿的?
这个念头一闪过,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一些民间关于“绿色、绿帽子”的联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玉堂顿时面红耳赤,窘迫得无地自容,他以为是自已穿这华服显得不伦不类,极为难看,才会惹她发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往房内跑去,想要立刻将衣服换下来。
“诶!沈玉堂你干嘛去呢?”裴娇娇追上前去喊,‘嘭’的一声吃了个闭门羹。
过了一会儿,沈玉堂换回了之前的旧青衫,低着头出来了,脸上还残留着未腿的红晕,有些难堪道:“对、对不住,我、我穿的不好看,让小姐笑话了。”
裴娇娇瞬间就明白了,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叫他误会了,有心解释,但话到嘴边就成了:“哼,谁有空笑话你,还有我给你买的衣服是叫你穿的,不是让你放那积灰的,懂了吗?”
不等他回答,便头也不回傲娇的走回自己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