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娇无法确定沈玉堂是否会拿钱来赎她。但蒯程这一出,阴差阳错给了她拖延时间的机会。
她提议道:“我也想知道我夫君会不会来,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等,如何?”
蒯程没料到裴娇娇竟然丝毫不慌,半点也不怕被夫君嫌弃。可转念一想,她裴娇娇是何人,京城有名的纨绔女,该怕的不是她,应当是她夫君。
他心中盘算:若那书生不来,他便大肆宣扬裴娇娇欠债不还,让她颜面扫地;若来了,正好当面奚落这对夫妻一番。横竖他都不亏。
蒯程‘唰’地收起折扇,坏笑着点头:“行啊!前面不远就有家不错的酒楼,雅间清净,正好慢慢等!”
两人一同进了酒楼雅间。没多会儿,先前离开的那两名仆从便带着沈玉堂匆匆赶到。
沈玉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见到裴娇娇平安无事,才稍稍松了口气道:“裴……”话到嘴边,想起二人在外人面前的关系,他又硬生生转了口:“娘子,你可有事?”
裴娇娇摇了摇头,心中微讶。她以为沈玉堂不会来,亦或是来得没那么快。仔细瞧着额角还带着些细汗,连气儿都还没喘匀。
蒯程瞧见两人眉来眼去的,顿时不爽道:“诶诶诶,这还有个人呢?”他扫视了一眼沈玉堂,轻蔑道:“你就是娶了裴娇娇的那个穷书生?”
“听好了,你娘子欠了我钱,知道吗?”
沈玉堂闻言,忙从怀里取出了十两碎银子,欲递到对方手中,“这是十两碎银,我可以带走我娘子了吧?”
蒯程嫌恶地瞥了一眼那几块零散的碎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啧啧啧,这裴大人也真是够‘心疼’女儿的,竟真叫自己的女儿嫁给你这么个……玩意儿。”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羞辱之意溢于言表。
他将目光转向裴娇娇,幸灾乐祸道:“诶,裴娇娇,你这相公除了张脸还能看看,其他简直……一言难尽啊!”
“想当初你还拒绝了我家的提亲,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啊?”
“小爷我心善,再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休了他……”蒯程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跟小爷我回去,小爷保你锦衣玉食,再不用过这穷酸日子!如何?”
沈玉堂心一惊,望向对方一身华贵的锦服,又联想到裴小姐从嫁给自己后,住了那破屋子,每日还得为了三餐温饱而烦忧,倏地生出一股浓重的自卑与无力感,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裴娇娇全然不惯着蒯程这副嘴脸,毫无预兆的走上前去,‘啪’的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抽在蒯程脸上。
“蒯程,你是忘了当初怎么从我裴家大门滚出去的了?要不今日我再给你来一次?”
蒯程猝不及防,脸上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腰带:“你、你敢……不识好歹的家伙,小爷我……”
他话还没说完,裴娇娇作势就要上前撕扯他的衣襟。
蒯程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慌忙后退,脚下却一个趔趄,撞倒了旁边的屏风。沉重的屏风倒下,又恰好绊住了他的脚踝。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他又羞又怒,顾不上疼痛,指着门口那两个呆若木鸡的仆从破口大骂:“你俩是死人吗?还不快过来扶小爷一把!”
两人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去扶自家主子。
眼瞧暮色渐沉,裴娇娇当机立断,一把牵起站在门口的沈玉堂:“走吧!”
行至门口,杏仁也驾着马车赶过来。“小姐,上车。”
裴娇娇没有丝毫犹豫,拉起沈玉堂的手腕便将他推上马车,自己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车厢内空间不大,两人相对而坐。
杏仁也钻进了马车里,压低声音道:“小姐,按您的吩咐,都办妥了。”
“很好。”裴娇娇点头,随即又倾身向前,凑近杏仁耳边:“那个蒯程,待会儿他离开酒楼时,你就……如此这般……”
杏仁眼中精光一闪,心领神会:“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马车一路朝着城外他们那间简陋的小院驶去。
车厢里一片沉寂。沈玉堂自上车后便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上交握的手,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像。
裴娇娇靠在车壁上,难得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不由得想起他递出那十两碎银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莫非他现在才回过味来,心疼那点银子了?
这念头一起,裴娇娇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她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那十两银子,我会尽快还你。”
沈玉堂闻言,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似乎仍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裴娇娇见他这副懵懂样子,心头火气更盛,以为他是装傻充愣,声音又冷硬了几分,重申道:“我说,欠你的那十两银子,我会想办法尽快还清。”
“不!不不不!”沈玉堂这才彻底回神,慌忙摆手,急切的解释:“我的银子……本就是为小姐准备的,何谈‘还’字?万万使不得!”
然而,这话听在裴娇娇耳中,却只觉得虚伪刺耳。
她心底冷笑:若真在乎银子,大大方方说出来,她或许还敬他几分坦诚。如今银子出了,却又摆出这副魂不守舍的姿态,不就是给她看的,这倒让她连半分感激都生不出来,只觉得憋闷。
她懒得再说话,连带着沈玉堂晚上送膳食来时,她也冷眼瞧着,不给一丝好脸色。
而沈玉堂在放下膳食后,悄悄看了看裴娇娇的侧影,又打量了一下这间家徒四壁、破败不堪的屋子,心中那沉重的歉疚感越压越沉。
他固执地认为,裴小姐所有的冷淡与不快,都源于这不堪的环境,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待到杏仁回来时,发觉院子里静悄悄的,才踏入院内,就瞥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怔怔地望着小姐的屋子。
她凑上前去,拍了拍沈玉堂的肩膀,道:“沈公子?你怎得坐这儿了?”
沈玉堂回过神来,“杏仁姑娘回来啦!”他转身从厨房里端出预留好的饭菜放在石桌上,“这是给姑娘留下的晚膳,快些吃吧!”
杏仁一瞧见有好吃的,迫不及待吃了起来,一番狼吞虎咽后,秉持着吃人手短的想法,遂打算开解沈玉堂一番:“你和小姐是不是又吵架了?”
沈玉堂苦笑道:“怎会!我只是……只是觉着对不住小姐。”
“对不住小姐?你对小姐做了什么?”杏仁立刻警觉起来,仿佛下一秒只要沈玉堂说出对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话,她便能迅速将沈玉堂教训一顿。
“小姐嫁给了我,实在太受委屈了!”沈玉堂沉重道。
杏仁瞬间松了口气,不以为然道:“嗨,什么委屈不委屈,那都是小姐自……”话到嘴边她及时刹住了车,改口道:“咳!我是说,这都是小姐自个儿的命数!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可若嫁给旁人,或许……日子总比如今跟着我强些。”沈玉堂说着说着眼神黯淡了下去。
“旁的人?谁啊?”杏仁好奇追问。
沈玉堂犹豫道:“譬如……今日那个蒯家少爷……”
‘扑哧’一声,杏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说蒯程那败家子?还是别了吧,你可知道他有多少莺莺燕燕?又有多少被他祸害的良家少女?若是嫁他?那小姐估计宁愿吞金自尽。”
她顿了顿,想起小姐平日的作风,又补了一句:“不对,依着小姐性子,阉割了他的可能性更大。”
“竟……竟是这样不堪吗?”沈玉堂突然后怕起来,若裴小姐当真嫁给那样的烂人,日子怕是比现在还难过千倍、万倍。一丝莫名的庆幸爬上了心头,又倏地被理智压下去。
沈玉堂啊沈玉堂,你在庆幸什么?他内心狠狠斥责自己。即便蒯程千不好万不好,这世间也总还有旁的更优秀之人配她才是,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个……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在月光下瞬间变得煞白。什么轮到自己?自己何时敢有了这样龌龊的心思?自己又怎么敢亵渎裴小姐呢?
杏仁补刀道:“不过,沈公子,你最近好像特别在意小姐的一举一动啊?这是……为何呢?”
她静静看着沈玉堂面色由白变红,又变白的过程。应当差不多了,随即不再理会沈玉堂朝东厢房走去。
“小姐!我回来了!”杏仁推开房门,轻快道。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裴娇娇沉静的侧脸。她并未回头,只淡淡问道:“如何?”
杏仁快步走到近前,先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清晰禀报:“您后来交代的,寻个僻静暗巷将蒯程那厮狠狠教训一顿的事,已办妥了。奴婢亲自下手,保证他至少三日下不来床。”
她顿了顿,神情转为严肃,声音也压得更低,“至于那第一件要紧事,奴婢已拿着在赌坊从蒯程身上‘顺’来的那枚玉佩,在京中排得上号的权贵府邸外,以蒯家之名、有急事相求的由头,逐一试探过了。”
裴娇娇终于转过身,烛光在她眸中跳跃:“结果?”
“大多数府邸的门房或管事,要么直接拒了,要么敷衍了事。”杏仁回忆着,语速加快,“唯有两家,反应不同寻常。”她伸出两根手指,“当朝国舅赵大人府,还有……丞相魏大人府。”
这正是裴娇娇在赌坊设局的关键。她先吸引蒯程所有的注意力,又让杏仁悄悄从蒯程身上盗取那枚象征蒯家身份的信物玉佩,再以此物为敲门砖,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挨个‘拜访’。
谁家对蒯家的求助表现出异样的关注或紧张,谁就极可能是蒯家背后真正的靠山,或是与其有不可告人的紧密联系。
“国舅赵府……丞相魏府……”裴娇娇望着烛火,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两家,确是京城中除却天家之外,权势最大、根基最深,但以目前得到的线索还远远不够。
而自己现在只是一名商户,无根无权,急不来!得想些什么办法能靠近这些人。
杏仁歪着头瞧着自家小姐,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忽然她想起院子里的沈玉堂,凑近一步道:
“对了小姐,沈公子是惹您生气了吗?奴婢刚回来时瞧见他一直在院子中坐着。”
她还不知赌坊后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