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长安道 第10章 第十章

停灵四十九日之后，萧岿下葬。萧琦回到了正心院。彼时离中秋已经不足一月。

萧琦知道，她这一去，此生怕是再难踏进梁王府了。哦，不对，天下已再无梁王。

萧岿下葬前夕，大兴宫的两道诏令抵达江都城，一道抚恤梁主遗孤，一道废撤梁国，拜萧琮为柱国，赐爵莒国公。萧氏一族的殊遇终结于萧岿。

张氏再度将此归结为萧琦。虽然在萧岿下葬那日，张氏并未在人前失态，但是萧琦知道，中秋家宴，张氏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踏入萧家半步。

若萧琦要嫁的是寻常人家，按礼法，她需守孝三年，婚期自当延后。可她要嫁的是晋王，亲王纳妃，乃国之仪典，岂会因私而废，且天家服丧，常以月代年，是以诏令之外，圣人还额外降下口谕，言晋王婚期照旧、萧氏女按期进京备嫁云云。

萧琦心知，她在正心院的日子也不久了。

秋草黄，秋夜长。

秋风起，秋雨凉。

一庭暑绿去，满院桂子香。

转眼就到中秋佳节。

八月十四这日，萧琮和萧瑀一起来了正心院。这还是葬礼之后，萧琦第一次见萧琮。

往日在人前总是温厚平和的萧家少主，如今添了许多威仪和深沉，家主之担终于完完全全压着了萧琮的肩上，倜傥郎君不再，大器国公将成。

天气凉爽，兄妹三人在园中幕天而坐。白檀和紫檀端上新酿的桂花酒和现蒸的桂花糕，还不忘奉上一碟新做的月饼。

萧瑀虽修佛法，但仍是少年心性，言语更是随心而出，见了桂花酿，他先自斟自酌了一杯，才叹道：“兄长你快尝尝，阿姐酿的桂花酒味道极好，中秋启封虽然不够醇厚，但别有清香，等到重阳再开一坛，那又别是一番滋味。还有这桂花糕，跟外面卖的和府里做的也不一样，你尝尝看，看能不能尝出来？兄长还是第一回品尝阿姐做的吃食吧，往年我最惦记——”

一语未了，萧琦在石桌之下踢了萧瑀一脚。

萧琮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才道：“说起来，我们兄妹三人，像此刻这般，同桌而食，闲话桑麻，确实是头一回。”

萧琦忙说：“兄长不必感怀，我非愚钝之人，心知若无兄长暗中照拂，我与七郎的日子不会如此惬意。自古以来，世家大族，手足同室操戈比比皆是，但你我三人，虽各居一地，却心照明月，三人皆同，已胜过他们百倍。阿琦敬兄长一杯。”

萧瑀也忙跟着举杯。

一阵西风略过，满园清香四散，三人亦觉心中尘埃随风荡尽，难得片刻清明松快，三人极具默契，都知此刻便是他们的中秋团圆宴了。于是，兄妹三人，喝着清酒，吃着糕饼，扯着闲话，守护着这难得的团聚。

角落里，石南站在柱子后面，远远看着说说笑笑的三人，眼角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白檀轻轻地用手肘捅咕她两下，问道：“怎么了，这是？”

另外三檀也不解地看向她。

石南吸吸鼻子，道：“你们不知道，娘子以前可苦了……老天有眼，都过去了！真好！”

四檀虽然待在萧琦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对她的身世也略有耳闻，听石南这么提起，多少也有些唏嘘感慨。

紫檀想安慰石南两句，便岔开话题问道：“对了，石南，你是怎么到娘子身边的？张家买的你吗？”

谁知，这一问，石南连头都低下去了，她踢了踢脚边的碎石，摇头：“不是的。我九岁那年，乡里大旱，地里什么都吃完了……我阿耶想吃了我……我阿娘带着我一路逃，一路逃，后来，我们走散了……阿娘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大丫，往南走，一直走，别停’……”

“我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每次走不动了想停下来，一闭上眼就是阿娘的脸，她催我起来继续走，后来，我真的走到了大悲寺。娘子在路上捡到了我……我的名字也是娘子取的。”

石南的身世说完，四人也都勾起了心底旧事。

南梁萧氏善养死士，择绝境濒死之人，给衣食，授技艺，予生路，死士遂立终生之约，以命相酬，刀山火海，任君驱使！

可，若非身经离乱，何来垂死之躯！

石南见四人静默，慌忙解释：“姐姐别误会，我已经不伤心了，我刚才只是想起我阿娘了。被娘子捡回张家，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了。人人都说张家贫窭，可，苦是苦了点儿，但，娘子和我过得可开心了！对了，你们还没问，娘子为何给我取名叫石南呢？”

白檀配合地笑了笑：“为什么？”

“我娘姓石，我一路往南才活了命，所以叫石南。娘子说，石南还是一种药材，生于石间向阳之处，凌冬不调。是不是好名字？”

“还真是个好名字呢！”白檀笑着赞叹，其余三人也都笑了。

四人交互的眼神中都在感慨：是啊，不管怎样，谁不是捱过寒冬之人呢，眼下，秋正好，冬未至，珍惜吧！

兄妹三人在园中消磨了半日，直至日影西斜，萧琮才回归正题。

“今日还有一事。你与晋王的婚期是十二月初八，我与母亲商议过了，过了中秋，九月初三是个黄道吉日，届时，我和七郎送你进京。”

“兄长也去？族中大小事务，兄长真能脱身？”萧琦的确吃惊，张氏能允萧瑀随她进京已是不易，可萧琮进京，绝非易事。

“你不必多想，我如今是萧家家主，为你送嫁，理所当然。再者，江南既为圣上所重，也为圣上所忌，废梁国，拜柱国，我需进京朝奉谢恩，以示萧家无贰心！”

她倒忘了这一茬！萧家众多子弟，看来，倒是她和七郎过得最轻松了。念及此，萧琦心头一动，主动开口：“对了，我也有一事想求兄长。”

“何事？”萧琮好奇，萧瑀也好奇。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舅舅舅母养育我一场，我无以为报，他日远嫁，更是难尽孝于堂前。明日，怕是我在江都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我想将他们接来，在正心院过节。还望兄长帮我向母亲讨个情，明日，我就不回家赴宴了。”

“……好！”萧琮叹息。

废梁国之前其实发生了一点小叛乱，but, 我篡改历史了。本文人物原型和某些事件基本忠于史书，但时间线被我篡改了，毕竟全文都是我对史书里那寥寥数百个字的臆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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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