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长安道 第11章 第十一章

次日，正心院的中秋小宴，不仅有张轲夫妇，还有晋王。

杨六娘早就被晋王强行送回了大兴，一是因为此前萧岿薨逝，她留在此间多有不便，二则也是因为中秋将至，断不能让萧琦落下一个还未成婚就不让小姑回家团圆的名声。

这日，四人在花厅用过晚膳，白檀又率人在后园中布好一桌果品，请四人入园赏月。

此时，一轮明月初上，园中花树洇润，拂面微风又隐约送来不知谁家的管弦之声，萧琦挽着林氏的手，落后张珂和晋王十来步，此情此景，竟让她生出“人生几何”之感。

她于心内感慨，林氏却已直接感叹出声：“琦儿，今日这一聚，我们这场母女情分也算圆满了，我和你舅舅此生再无遗憾挂碍。惟愿你今后都能平安顺遂，也算能赎得过前面十八年所受的委屈了。”

萧琦鼻子一酸，摇头说道：“不委屈，能在舅舅舅母膝下承欢十八载，我一点儿都不委屈。我只是舍不得舅舅和舅母。”

林氏又岂会不知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虽是梁王之女，可从未在绮罗丛中娇养，她在皇室眼中是萧氏女，她在萧家眼中是晋王妃，人人只道她运势好，一朝封为晋王妃，从此认祖归宗，风光无限，可只有林氏清楚，她过往所愿不过是平安终老江南……

林氏虽心中不忍，但知她离开江都之日在即，只得强忍着酸涩继续交待：“琦儿，晋王素有贤名，我今日见他，对你也甚是爱重，你日后若能好好辅佐他，成就一段贤王贤妃佳话，那是最好。不过，世事易变，如若不能，你舅舅和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舅母……”

“嫁为寻常妇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天家妇！所以，日后无论遇何难事，需以保全自身为要，定要记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任何磨难，都是可以过去的！无论你在何地，是何境遇，我和你舅舅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好好活着。”

“舅母……”

“记住了吗？”

萧琦抽着鼻子，点头：“记住了。”

等四人在园中坐定，时已月上中天，玉盘流转，光华万千，萧琦仰头望着当空一轮圆月，心中只有一念：愿今日欢愉，年年复在！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张珂和林氏才告辞离去。

目送着二人的马车离去，直到它消失在街角，萧琦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向晋王，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一说完，对方的衣袖就搭到了她的腕间：“阿琦，可想好好看看这月下江都？”

不得不说，萧琦心动了，她从未在月夜游过江都城，但是面上仍有两分犹豫，她对上晋王的眼睛，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更蛊惑了：“趁此明月夜，逛一逛这江都城？这可是你离开江都前的最后一个满月了。”

萧琦又抬头，这月色确实很诱人。

“好。”

车驾将二人送到河边，远远地跟在后面。

萧琦的手被轻轻地牵着向前，她发现，跟晋王逛江都，与她往日跟萧瑀一起逛江都，有很大的区别。走着走着，她有些喘不上气。

身侧之人停了下来：“阿琦，你很紧张？”

“没，没啊。”

“这样啊——”晋王拉长了尾调，“你手上脉搏跳得很快。”

萧琦脸一红，猛地往回抽手，却没抽动。她只好把脸别过去，恰逢河边有人放灯，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头顶一声轻笑才又将她拉了回来。

萧琦赌气：“殿下，你再捉弄我，我可就恼了。”

“我有个乳名……”晋王牵着她，二人继续往前走。

萧琦竖着耳朵听，手倒是放松下来。

“阿??。”

“哪个字？”

“麻女……”

萧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娘说我幼时生得美貌，兄弟五人，我的乳名天天被他们四个嘲笑……”晋王无奈地叹气。

萧琦调侃道：“皇后娘娘很会起乳名啊，殿下如今也是当得起的。”

萧琦腕间一紧，她忙改口：“殿下甚是英武，应当换两个字。”

“所以，这乳名我只是说与你听，你还是别叫。你可以叫我，二郎。”

萧琦红着脸，没答话。

“有温文兄长和时文送你去大兴，我很是放心。我会尽量处理完此间公务，最晚十月出发，我骑快马，最多比你晚到十天半月。你到了大兴，阿娘定会给你设宴洗尘，你不用紧张，阿娘定会喜欢你的。阿五如今也在大兴，你与她应当合得来……”

“阿五是……兰陵公主吗？”驸马因病去世，兰陵公主被帝后接回了宫中。

晋王点头：“阿耶阿娘最疼她，她性子温婉，人也文静。若是参加宫中宴席，你可以跟阿五待一块儿，无人敢在她面前寻衅。”

萧琦好奇：“会有人在宫宴上寻衅？”

“……应当不会。我不过白嘱咐两句。”

萧琦笑着点头：“殿下放心，我都记下了。除了阿五，六娘也在呢，便是有人寻衅，我应当也不会吃亏的。”

二人说着话，终于走到了桥边。

此时，虽月已西斜，但两岸茶楼酒肆仍灯火通明，河中又有画舫穿梭，歌舞丝竹之声穿河渡水而来，当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江南繁华，不似在人间。

二人置身其中，一时都静默无言。

良久，晋王轻叹：“阿琦，你放心，日后我定会寻机会带你回江都的。”

萧琦对着眼前人，对方眸中似有两轮明月，熠熠生辉，有一瞬间，她竟分不清是眸中月更亮，还是天上月更亮，在这一刻，她也觉得，此生应当是圆满了！

萧琦轻轻地点头，对方眸中之月化成了一个笑靥如花的人。她认得那人，那是她呀！

此后多年，每当萧琦回首前尘，她的脑中始终悬挂着这一夜的明月，原来，这世间，当真是，此生此夜不长好！原来，月盈之后，当真会亏……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出自《道德经》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的词。甭管阿琦为什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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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