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竹犹响 第34章 涟漪

吴雅婷那看似随口抛出的八卦，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其涟漪远不止于程清响的心绪。

事实上，关于文艺委员林与薇对沈闻竹那份朦胧而羞涩的好感，在女生们私下的小圈子里，几乎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少女们的心思总是细腻又敏感，谁多看谁一眼，谁提起谁时语气会放软，都逃不过她们编织的无形情报网。

毕竟，像沈闻竹这样外貌清俊出众、成绩一骑绝尘、又带着神秘转校生光环的男生，就像一颗骤然坠入平凡校园的冰冷星辰，很难不引起正处于怀春年纪的少女们悄悄的关注和遐想。

只是，他与周遭环境那巨大的温差，让大多数人也只敢远远地看着，暗自欣赏或叹息。

林与薇或许是其中最大胆，或者说最执着的一个。她成绩优异，性格文静，长相清秀，在班里人缘不错，自觉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能靠近那颗冰冷的星辰。

她曾几次鼓起勇气，试图进行一些小心翼翼的接近：比如抱着一本明知自己会做的奥数题，在课间穿过大半个教室，去向他“请教”；

比如在交作业时，特意绕过别人的桌子，轻轻放在他桌角，并附上一个自认为最得体温柔的微笑；

比如在校运会时，看他跑完三千米，递上一瓶水，虽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然而，沈闻竹的冰冷和疏离是全方位、无差别的。请教问题，他会用最简洁到近乎冷漠的语言解答完毕，多余一个字都没有，眼神甚至不会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

递上的微笑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只会面无表情地拿起作业，仿佛那只是空气递过来的；

而那瓶水，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用毛巾擦着汗，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棵人形立牌。

几次尝试都碰了软钉子，撞得她心生疼，这让她的那点小心思里，不可避免地掺杂进了越来越多的挫败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甘——她究竟哪里不够好，让他连一丝一毫的注意都不愿施舍？

转机（或者说，在她看来是转机）发生在上次的小组合作之后，以及紧接着的、班级背景音乐那件事。

虽然程清响没有明确说是谁提供了那份精准到可怕的歌单，但林与薇凭着一种女生的直觉，隐约觉得那背后有沈闻竹的影子。

她说不清具体原因，或许是那歌单里过于冷僻刁钻的乐队风格，或许是那种近乎偏执的排序逻辑，都隐隐指向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冰山。

更让她在意的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自那以后，沈闻竹和程清响之间那种以往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火星撞地球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两人依旧算不上交谈甚欢，绝大多数时间依旧各干各的，但那种彻底的、将对方视为空气的无视感，以及那种明显的、近乎本能的敌意，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偶尔，极其偶尔地，她甚至会捕捉到一些极其短暂的瞬间：或许是程清响回头传卷子时，手指无意间碰到沈闻竹的笔袋，沈闻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嫌恶地挪开；

或许是老师讲到一个难点，程清响在下边小声咕哝“这什么鬼”，前排的沈闻竹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克制一声叹息；

又或许是程清响忘带某本教材，抓耳挠腮时，沈闻竹会将自己那本永远整洁如新的书，默不作声地往后推开一点，虽然动作僵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像初春冰面上最细小的裂纹，对于班上其他同学而言或许根本无从察觉，但对于一直悄悄地、全身心关注着沈闻竹一举一动的林与薇来说，却像平静湖面上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格外显眼，无法忽视。

她开始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猜测、推演：为什么？凭什么？是因为那次小组合作产生了所谓的“革命情谊”？

还是程清响那种粗线条、神经大条、仿佛永远看不懂别人脸色的乐天性格，反而能无知无觉地无视掉沈闻竹那足以冻伤人的冷脸，误打误撞地靠近了？

或者……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的是，沈闻竹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彻底难以接近，只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她尚未掌握的接近方式？而程清响阴差阳错地，恰好掌握了这种方式？

这种猜测让她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酸涩难言。她尝试了那么多次，表现得那么小心翼翼、体贴周到，却次次无功而返，碰一鼻子灰。

凭什么程清响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成绩平平、整天只知道摆弄吉他、好像永远没个正形的家伙，好像就能轻易地、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打破了那层她渴望已久却始终无法穿透的坚冰？一种混合着嫉妒、不解和强烈好奇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这天课间，几个关系要好的女生又聚在走廊的窗边聊天，话题天南海北，不知不觉间，又小心翼翼地绕到了那个她们既敬畏又忍不住偷偷议论的名字上。

“哎，你们发现没有，沈闻竹最近好像……没那么……冷了？”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压低声音，率先开启了话题，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有吗？我觉得还是那样啊，甚至感觉更低气压了，”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立刻接口，抱着手臂搓了搓，“上次物理小测后，我想壮着胆子问他一道错题的思路，刚走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就感觉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瞬间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赶紧溜了……”

“我也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第三个女生犹豫地咬着吸管，仔细回想着，“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就是感觉……好像没那么……那么绝对的‘生人勿近’了？偶尔能看到他好像……会看一下窗外？或者……好像在听什么？”她的描述很模糊，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

林与薇心里一动，忍不住加入了讨论，她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向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关键人物：“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小组作业吧？他们不是分在一组了吗？我看程清响好像……跟他还能偶尔说上几句话。”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程清响？”女生们齐刷刷地露出惊讶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跟沈闻竹？不可能吧？他俩上学期不是还差点在物理课上吵起来吗？互相看不顺眼全校都知道吧？”

“就是啊，程清响成绩那么……呃，有特色，沈闻竹那种眼里只有学习和效率的人，怎么会愿意搭理他？”另一个女生补充道，语气里满是不解。

“不过说起来……”一个稍微观察细致点的女生若有所思，“好像最近确实是没见他们再起什么正面冲突了，以前程清响在后面搞出点动静，沈闻竹都会回头用眼神‘杀’他的，最近好像……没了？”

林与薇看着大家脸上疑惑又好奇的表情，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更浓了。

她像是分享一个重大发现般，进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又八卦的语气：“我也觉得奇怪呢。而且你们没发现吗？有时候，就偶尔，沈闻竹好像还会……注意程清响？不是那种嫌他吵的注意，就那种……很隐晦的，快速的，看一眼？比如程清响在后面哼歌或者摆弄他那些吉他谱的时候？”

她这话一出，仿佛在女生堆里投下了一颗小型炸弹。少女们立刻兴奋起来，眼睛都亮了，七嘴八舌地讨论开，声音压得更低，却掩不住那股沸腾的八卦之魂。

“真的假的？！沈闻竹注意程清响？天哪！为什么啊？因为程清响太吵了，吵到他思考宇宙奥秘了？”

“说不定是学霸天生的使命感，看不惯学渣如此散漫地‘浪费生命’？”有人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那种注意啊？”一个平时最爱看言情小说的女生促狭地挤挤眼，故意拉长了语调，语气里充满了暗示。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极力压抑着的低低惊呼和暧昧的笑声。

“别瞎说！怎么可能！两个男生诶！”有人立刻红着脸反驳，但眼神却闪闪发光。

“就是！沈闻竹那种人，眼里除了公式定理和竞赛奖牌还有别的吗？他的人生字典里有‘感情’这两个字吗？”

“不过……仔细想想，两个都长得挺好看的诶……”有人开始偏离重点，“一个是冷感美人，一个是阳光小狗型？一个冷得像冰，一个热得像火……”

“冷面学霸和炸毛学渣？这组合……好像有点……有点好嗑？”不知道是谁，大胆地用上了从网络上学来的词汇。

少女们丰富而浪漫的想象力一旦被点燃，发散开来，就再也收不住了。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百分之九十九是她们基于零星现象进行的玩笑式臆想和脑补，但这种带有微妙禁忌感和巨大反差感的组合，显然比单方面的、毫无回应的苦涩暗恋更具有戏剧性和讨论度。

林与薇听着大家越来越偏离轨道的玩笑和脑补，心里像是被细小的针尖一下下地扎着，有点酸涩，但又掺杂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参与感。

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传播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这并不符合她好学生的行为准则，但她又忍不住想通过这种方式，去试探、去勾勒出沈闻竹和程清响之间那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又抓心挠肝般好奇的关系。

仿佛通过众人的口，就能将那种模糊的、让她不安的联系具象化，从而找到某种答案。

这些细碎的、带着兴奋与臆想的议论和玩笑，像无形的涟漪，悄悄在班级的特定小圈子里扩散开来。

虽然绝对没有人敢当着两位正主的面说什么，但偶尔，那些投向沈闻竹和程清响的目光里，开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揣测和暧昧的意味。

走廊里，如果他们两个恰好一前一后地走过，可能会引发身后一小阵极其短暂的、交换眼神的沉默和窃笑。

程清响神经大条，大部分心思又都在他的音乐和打工上，暂时还没察觉到这些悄然滋生的风言风语和奇怪氛围。

但沈闻竹不同，他对于周遭氛围的变化有着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些若有若无的、频繁落在他和程清响身上的、带着某种奇怪探究和暧昧意味的目光，以及那些在他经过时突然低下去的窃窃私语。

他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这些目光和低语背后的具体含义，但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被冒犯、被窥探的不适和厌烦。

于是，作为一种下意识的防御和警告，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气质更加冷硬，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试图用更冷的姿态和更明显的隔离感，来彻底隔绝这些他视为无聊且毫无意义的窥探。

而这副“生人勿近，近者格杀勿论”的冰冷模样，落在那些已经先入为主的少女眼中，反而让某些人更加坚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猜测，觉得他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小小的涟漪虽不起眼，却已悄然改变了人际水面之下的平静，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