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臣遇袭的消息当晚就在长安城传了个遍,可却没一个人去骂当街行凶的君商止,市井间反而都在夸赞其是英勇可嘉,箭术了得。
“君小侯爷那箭术可绝了,昨晚我亲眼所见,他就那样嗖的一下放出一箭,就从那发疯的囚犯刀下救了程家公子。”
“没错,我也看见了,君小侯爷真是仙人之姿。”
“不过那囚犯究竟是何来历,除夕夜里,君小侯爷总不至于持弓带箭游街,我看像是特意去杀那人的。”
“你们不知道吗?那是姜臣,西北靖王府姜三公子,据说是宁垣境沦陷之祸的主谋和奸细,就是他卖国通敌,致使宁垣境在短短七日死了三十三万人。”
“我也听说了,他是宁垣境沦陷七城之中唯一的活人。”
“……”
“咔嚓——”伴随着茶杯破碎的清脆声,一声清朗的呵斥声响彻在茶楼里,“够了!”
众人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天青色锦袍,头戴抹额的少年一脸怒色,少年容貌清俊且尚带着些微婴儿肥,看起来年纪不大。
顿时便有人不将其放在眼里窃窃私语起来,甚至大声嘲讽:“哪家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就敢跑出来管大人们闲聊,皮痒了是不是?”
少年眉眼一沉,甩手便朝那人射出一枚银针。
众人惊恐的发现刚才还在叫嚣的男人此刻只能吧嗒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男人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立马站起来愤怒的冲向少年,像是想要将少年撕碎。
有人不忍的偏过头,却没有一个上去阻拦的。
少年神情冷肃,翩然一转身就躲开了冲过来的男人,跨步来到男人身后,捏着一枚银针往男人身上轻轻一扎,原本还凶猛无比的男人顿时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众人见状更加惊恐了,离得近的更是忙站起来躲瘟疫似的往外躲。
少年环顾一圈,冷冷地说:“若是再叫我听见你们乱嚼舌根,他就是下场。”
说完还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男人。
众人再看这容貌清俊的少年,犹如看活阎王,包围圈哗的一下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少年周围顿时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跑进来,跑到少年身边悄声耳语了几句,少年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黑沉了,蹲下身取走了扎在男人身上的银针,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直到少年走远,茶楼里的众人才敢继续说话。
“谁啊那是,天子脚下还敢这么嚣张?”
“嘘!别说了,我若没猜错的话那位可是东北境繁王府的苏世子,你们刚才也看见那道白色嵌珠抹额了吧?抹额上的暗纹是苏家的族徽。”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噤声,又不约而同地转移话题。
不仅皇宫里的皇子公主,这长安城一侯四公,还有八境藩王,没一个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
而刚刚从茶楼离开的少年已经黑沉着脸来到了定国侯府门前。
盯着眼前的朱漆大门,少年眼底燃起熊熊烈火。
他听闻姜臣即将要入狱受审的消息就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结果刚入京就收到姜臣重伤濒死,大夫束手无策的消息,又立马去刑部大牢救人,折腾了一宿未睡,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同时也了解到是君商止射的箭。
看着脸色惨白憔悴的姜臣,他愈发愤怒,恨不得立马把君商止揪出来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可君商止毕竟是定国侯府世子,而且君参行的事他也听说了,他前不久还来参加过君参行的丧礼。
他是在丧礼结束返家途中得到的消息,年都没回去过就折返了回来,就是怕姜臣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可记得这长安城有不少有权有势、在鸿蒙学府念书时就视姜臣为眼中钉的权贵子弟。
他就是要来护着姜臣的。
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更没想到姜臣入狱第一杀来自他原本认为该会是护佑姜臣的人之手。
可考虑到君商止痛失亲弟仍在孝中,还是耐下性子让人去递上拜帖,想着跟君商止好好聊聊,看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和隐情。
可是小厮跟他说拜帖根本递不进去,定国侯现在不接待任何宾客。
去他娘的不接待任何宾客,悲伤过度就能随手杀人吗。
姜臣那箭伤极为凶险,摆明了射箭者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但凡他晚到一步,姜臣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这事他若不跟君商止问个清楚,实在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
他重重的拍响了侯府的大门。
没多久,厚重的大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了一条缝,门里站着一个小厮。
他开口正欲嚷嚷,眼神却瞥见对方手臂上的孝布,顿时心脏一揪,像是再次回到了半个多月前侯府丧礼的场景。
深色的檀木棺材里躺着一个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骨相无可挑剔的少年,不难想象其生前是多么俊美,然而死相并不安详,像是生前遭受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绝望和痛苦而剧烈挣扎过,令人极为心疼。
君母哭声震天伤心欲绝,君父红着眼眶沉默着却一夜之间两鬓霜白,君商止看起来像是最冷静的,既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一蹶不振,只是静静地操持丧礼,迎宾送客,直到送葬结束。
他甚至听到有人在暗地里蛐蛐君商止冷血,亲弟弟死了还能这么冷静,简直是个怪物。
可是他知道不是的。
丧礼的那几天,他只见过君商止断断续续睡过一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灵堂,夜里静静的看着星空,直到天亮。
他还记得那晚他问过君商止究竟在看什么。
君商止说,在看哪颗星星是阿行,听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他从来没听过君商止用那种语气说话,少了昔日的清冷,嘶哑破碎的像一捧枝头一碰就要坠落的雪。
一向绝对理智的人,那一刻居然也信了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说。
白惨惨的月光洒落下来,笼罩在君商止身上,像一生都化不开的寒霜。
他知道,在骤然丧亲的这场冬雪里,君商止同样被埋在了寒冰之下,暂时未曾发泄的悲伤与情绪迟早有一刻会爆发。
可再如何爆发,如何能宣泄到姜臣身上?
“苏世子?”
他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这才回神,看着又喊了自己一声的侯府小厮,情绪已然冷静下来,作揖道:“繁王府苏故前来拜会贵府长公子,还望通传一声。”
侯府的小厮回礼道:“抱歉,长公子身体抱恙,暂时不见任何人,苏世子请回吧。”
“正好,我擅医术,让我进去看看。”
“这……”
见侯府小厮一脸为难,他接着又说:“不如你再去通报一声看看?”
“苏世子稍等。”
朱漆大门再次阖上。
少年静静地站在门前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府卫从里拉开了侯府的大门,刚才已经见过一面的侯府小厮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苏世子请进。”
小厮说完便率先走在前面引路。
侯府整体格调偏沉冷肃杀,不像其他贵族府邸布置什么假山流水附庸风雅,这里入目所及只有风格一致的建筑。
一行人穿过前厅,通过一条前往后院的回廊后,来到一处名为星沉苑的院子。
引路的小厮顿住后对他道:“里面便是长公子的住处,苏世子请进去吧。”
说完又拦住了准备随他一起进去的贴身小厮说:“长公子只请了苏世子一人。”
他只好对身后的小厮道:“竹沥,你就在这等我吧。”
他一个人走进星沉苑,发觉里面静悄悄的,原先肃冷的色调逐渐被一片葱绿取代,那是一片竹林。
竹林拢着一处院落,更显得幽深僻静了。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天朗气清,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院子里透着暖意。
院子里种着一株古树,树下放置着一把躺椅,一个穿着闲散、披散头发的人影正躺在上面盖着薄毯,旁边的茶几上有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温着一壶酒,远远的就能闻到熟悉的酒香。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两年在鸿蒙念书常常与姜臣等人共饮,这是鸿蒙山脚下一家酒肆独家酿造的寒潭香。
“君商止。”
“嗯,坐吧。”
听见躺椅上的人招呼了一声,他这才注意到茶几旁还有一张圆凳,像是早早就为他准备了一样。
他走过去坐下,看向仍旧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人,即将出口的质问却因眼前的景色突然卡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君商止真的生了一副极好看的皮囊,雌雄莫辨的容貌如世间最好的工匠雕琢而出的五官,深邃且精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眉心鲜红的朱砂痣更衬得其如即将飞升的谪仙,令其本就清冷的气质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枝头的鸟叫声使他回过神。
他皱了皱眉,继续刚才卡住的质问:“你为何要杀姜臣?”
原本还在微微晃动的摇椅突然停住了,像是在他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一起凝滞了一般。
不过君商止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他想多了。
君商止睁开眼抬手拿起茶几上温着的白玉酒杯喝了一口。
就在他以为君商止应该会向他解释点什么的时候,君商止只是淡淡的说:“说完了?那就回去吧。”
“君商止!”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猛地跨步过去弯腰揪起君商止的衣领,怒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说清楚,昨夜你为何偏要射那一箭,你知不知道那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休想好过。”
君商止沉默了,就在他以为这种沉默会持续到底的时候,他听见君商止轻声说:“害死阿行的人又为何偏偏是他?”
“什么?”
“……”
他震惊的松开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坐起身的君商止,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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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质问(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