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宣传部门的借调通知,像一颗投入言瑟死水般生活的石子,激起了她久违的波澜。
通知下到部门时,王主任正端着茶杯,浏览着网页上的购物信息。她扫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换上她那标志性的、和蔼又带着点忧心的表情。
“言瑟啊,这是个好机会。”她将通知轻轻放在言瑟堆满文件的桌上,“上级部门平台高,能学到东西。不过,咱们部门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一走,手里的活儿……”
言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微弱的希望之火就此熄灭。她几乎是急切地保证:“主任,您放心!我手里的稿子会加班加点做完,绝不耽误!借调期间,如果有急事,我晚上回来也能做!”
王主任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像是在权衡。最终,她叹了口气,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好吧,年轻人要求进步是好事,我也不好拦着你。去吧,记得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一刻,言瑟几乎要对这位平日压榨她最甚的领导感恩戴德。
上级宣传部门的工作是全新的。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每个人走路都带风,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言瑟被分配参与一份重要政策解读文件的起草工作。带她的李处长是个四十岁出头、眼神锐利的女性,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小言,这个部分的数据支撑不够有力,去找找近三年的对比资料。”
“这段表述太学术化了,我们要面向大众,改得再通俗但不失严谨。”
“下班前把修改稿发我。”
指令清晰,要求明确。言瑟像个久旱逢甘霖的幼苗,拼命汲取着一切。她不再需要猜测领导“再拔高一下”的“高”在哪里,她只需要运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去达到那个具体的目标。她找数据、梳理逻辑、打磨文字,常常一抬头,发现办公室只剩下她和李处长。
李处长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放在她桌上:“提提神。小言,效率不错,思路也清晰。”那语气是纯粹的认可,不掺杂任何言瑟熟悉的那种属于王主任的“你要感恩”的施舍感。
有一次,为了一份紧急简报,他们熬到深夜。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星海。李处长揉着眉心,忽然说:“言瑟,有没有考虑过正式调过来?我们这里,需要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言瑟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咚咚直跳。她抬起头,看到李处长眼中认真的神色,不是客套,而是真诚的邀请。
“想的,处长!我非常愿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那两个月,是她三年来最充实、最像个人的日子。她感觉自己终于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所学所能有了用武之地。她甚至开始偷偷规划,如果能调过来,收入会增加多少,是不是可以不再依赖父亲的房租,是不是终于能家族里真正地挺直一次腰杆……希望的藤蔓悄悄滋长,缠绕住她干涸已久的心。
然而,梦总是易碎。
借调期满,她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回到报社。王主任热情地迎接了她,嘘寒问暖,却绝口不提调动之事。言瑟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被王主任以“社里正在研究,不要急”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几天后,言瑟去行政部交材料,碰到一个其他部门相熟的、心直口快的大姐。大姐拉住她,压低声音:“言瑟,你还不知道吧?宣传部的李处长确实跟社里要过你,听说手续都快走到社长那里了,但被你们王主任硬生生拦下了。”
言瑟愣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王主任跑去跟社长说,你是部门的顶梁柱,业务骨干,一走整个部门都得瘫痪。说你现在只是年轻需要历练,她正在重点培养你,将来要委以重任呢!还暗示说……你本人其实也更倾向于留在原部门深耕,觉得那边压力太大。”
“我……我没有……”言瑟嘴唇颤抖,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重点培养?委以重任?她这三年,除了打杂,培养了什么?压力大?在宣传部熬夜加班她甘之如饴,因为那里有尊重和价值感!
大姐同情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唉,谁不知道王主任那个部门,就指着你一个人干活呢?她哪舍得放你这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放了你,那些校对、排版、开发票的活儿,谁来做?她自己去干吗?她就是吃定你了!”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言瑟的心脏。原来,所谓的“家”,不过是囚禁她的牢笼。所谓的“重视”,不过是榨干她所有价值的借口。而王主任,不仅压榨她的现在,还要亲手掐灭她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工位,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待校对稿件和待整理的票据,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恶心和眩晕。那曾经让她感到一丝安定的“忙碌”,此刻看来如同缠绕脖颈的枷锁。
希望破灭,原来比从未有过希望,更加残忍。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短暂放出笼子见识过天空的鸟,又被更狠地摔回笼中,连扑腾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