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J 第40章 二

卧室里窗帘自动关上的同时投影亮起，电机和轨道的噪音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小型冰箱被“嘭”地拉开，迟再从一片冷光和冷气里慢慢挑出一罐酒，又“嘭”地关上冰箱门，从封凌身前走过，回到他的左边，与他一起靠墙坐在地上。

正在播放的电影只留了一格音量，小声得如同默剧，仅剩蓝灰色的光在两人脸上明灭闪烁。

冰冷的酒罐外壁开始凝结出水滴，上半部分的水滴浸入外壁和迟再手掌的缝隙，下半部分的水滴聚起来一滴一滴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上。

迟再“咔嚓”一声开了潮湿的酒罐，“嘶嘶”的声音不免从开口中传来，他不过脑地盯着变换的画面和字幕，只知道正在上演的是一场暴雨夜逃生；食指悄无声息地轻敲着拉环，敲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咽下一口酒，将酒罐靠墙放远，右手撑着地，上半身转凑向封凌，左手让封凌的脸转过来，然后往下探入他的衣摆，带着丝丝缕缕的酒味靠过去。

屋里又热又闷，昏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味道也隐隐约约带点暧昧。电影早已结束，除了弥漫的事后气氛什么都是沉寂的。

腰间的皮带“咔”一声扣上，封凌坐回墙边靠着，从地上捡起烟盒，拿出一根烟后又“啪”地将烟盒摔回地上；“咔嚓”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焰簇照亮了封凌的五官和有些润的头发，焰簇的温度从打火机顶端转移到烟脚，继续烧了一会儿就熄灭了，只剩星星点点的火光留在烟脚，随着封凌的呼吸燃烧闪烁。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是一声皮带扣上的声音，也是坐到墙边的声音；接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凑过来，封凌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自顾自抽着自己的烟，任由迟再靠近。迟再不断贴近他，越来越近，最后额头几乎贴上他的额头，嘴里含着的那根烟的烟脚触碰到了燃烧着的烟脚，灼热的温度被传导至未点燃的那根，接着两缕烟都冒出来了。

黑暗的房间只剩两点火光。

烟一燃，迟再坐到封凌左边，上半身都还没把衣服穿上，中间永远留着一段不变的距离，都在沉默不语地感受胸腔被烟气堵住、一股晕晕的气充斥大脑的感觉。

抽完烟迟再拿着衣服进了浴室，流水声停下后他也不告而别。如果每次见面都只是为了上个床甚至都不算睡一觉，那藕断丝连的必要究竟是什么。

浴室里的热气和水汽正在消散，散尽了就是封凌进去的时候。再出来时他依旧只穿了裤子，顺手取下毛巾，毛巾被空气鼓动出声后搭在了肩上，几声脚步声后他停在了镜子前，迟再用过的洗漱用品残留着水珠，“啪嗒”一声，他发尖的水珠砸在了台面上。

没开灯，光从淋浴间和厕所外传来，把封凌夹在中间。

门外，封凌进浴室前启动的料理机在发出烹饪结束的提示音，大型家电运作的声音也隐隐缠在一起。但还是很安静，安静到封凌稍微有所动作都能听得见细微的声响。

他拿起迟再留在台面上的东西，那东西留在一块干燥的一次性毛巾上，是一个戒指，包裹着一层很薄的透明不耐高温涂料，里面的戒指是带了点绿的蓝色。

这是一个以螺旋藻粉末为基础原料制成的戒指，相当于迟再给了封凌两种选择：如果封凌愿意接下，戒指外表那层琥珀似的的涂料将使里面的蓝绿藻保持新鲜的色彩；如果封凌不愿意接下，就可以用烫水融化冲洗掉外涂层，里面的指环也可以随意丢弃，易降解的性质不会让它造成污染。

白雾爬上镜子，热水“哗啦哗啦”流出来，指环被丢弃，垃圾桶里已经看不出来上一个指环乃至上十几个指环的痕迹。

封凌头发上的大部分水滴被毛巾接住，他拿起毛巾的一端随意擦拭被滴湿的脸和额头，摩擦的声音结束后，毛巾回到原处，静悄悄地待在封凌肩上，然后他一抬头，透过镜面上的一层水雾看到了镜子中站在自己身后的身影。

封凌向后看，什么都没有。

他把头扭回来，看着镜子，模糊的镜面上只能看到一个囫囵的轮廓站在封凌身后的墙边，如同从墙里冒出来的鬼魂。

封凌伸手碰上镜子，“刺啦”抹开那些水汽，凝聚在他手上的水滴顺着手腕滑向小臂，那身影也随之变得清晰。

微弱的光线中，出现在镜子中的陌生面孔挂着引诱意味的笑容，他盯着镜子外的封凌，眼里的光真切又愉悦，仿佛在诱哄封凌，缓缓朝他伸出手，仿佛在说：“和我一起吧，我会让你开心的。”他一步一步朝封凌走来，抬起手即将碰到封凌的肩。

“滴”一声，封凌无比淡定地把灯打开了，灯一开，镜子里只剩他自己。他打开门，从料理机中端出每一天都一个样的晚饭，然后工作睡觉，起床工作，吃午饭工作，最后接上吃晚饭的圈，像永远被动力驱动的时钟，不分起点和终点，日复一日。

封凌在屋子里走过的痕迹高度重合，时间飞速变化，他却像定在了那些轨道上。

早晨，封凌第几十次忽略冰箱门上模糊不清的第二抹身影，“嘭”地拉开冰箱，拿走了很容易发出声响的真空袋，顺带抬走只剩两块培根的盒子，“哐”地取走了一个鸡蛋，关上门时门上的倒影又变成一道了。

封凌“咔嗒”打开了料理机，“咔嗒”地调至煎炸挡，橄榄油无声自动地落入平底的料理锅，他“嘶啦”扯开真空袋，将一块午餐肉投入锅中，“滋啦滋啦”的煎肉声暴烈出来。油滴溅落在锅外，封凌一手抽出一张清洁棉，把油滴擦掉后将其放远，一手“咔嚓”打开蛋壳，鸡蛋入锅，蛋壳被“嚓”一声丢进垃圾桶。盒子里仅剩的两块培根也被加进去，空盒子被挤压至干瘪，也进了垃圾桶。

封凌厌恶清洗，清洗的时间如同了玷污无趣又枯燥的生活，但他也厌恶肮脏。

“叮叮”两声，热水也烧好了。封凌拉开储物柜取出滤纸，放入咖啡的滤杯，咖啡粉微声倒入滤纸，热水“哗啦哗啦”注入。

咖啡静静融化，结块未搅拌的黑棕色粉末若隐若现，冲泡均匀的咖啡液透过滤纸入壶。

料理机同时发出机器运行特有的声音和煎炸声，封凌撑着餐台默默等待，一股直觉让他抬起头，他望向落地窗外的入户庭院，透过绿植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阿斯顿马丁。

他收回视线，伸手按住那块被放到一旁的清洁棉，压着它在餐台上滑动，擦掉溅出来的油滴，单手折一下，压着它贴着桌面移开。

被擦过的餐台反着光，封凌一低头就从倒影中看到一张凑到自己颈边的脸，他注视着倒影中的自己被人扣着双臂，那张脸慢慢转动，嘴唇就要碰到封凌的耳畔。

料理机停下的提示音响起，封凌把清洁棉布移过来挡住反光，抽出筷子，撕开午餐肉、培根、鸡蛋，用培根夹着午餐肉块，用鸡蛋包裹着培根。

他在规划着他的早餐，路边车里的迟再就拿出装着三明治的纸袋，“哗啦啦”扯开袋子，把包着防油纸的三明治抓在手上，继续“哗啦啦”地抓起豆浆，放下纸袋，压了压防油纸才掀开一个角，就着对他来说过于甜腻的豆浆，一边慢慢填充饥饿感，一边虚无地耗费时间进行漫长的等待。

料理锅中被等量分好的鸡蛋卷培根卷午餐肉只剩最后一份，那一份也被筷子夹走后，料理锅和筷子都被放入洗碗机。洗碗机开始发出运作的噪音，封凌背对餐台靠着边缘，倒了一杯咖啡，一手抬着杯底端一手握着杯柄，仍然很烫的咖啡在自然变凉，冒出来的热气在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减少。

热气不散，封凌就待在餐台边等待。

几乎不会被封凌使用的智能厨具上亮着日期时间乃至温度，隔开小时和分钟的两点冒号在闪烁，每闪烁六十下，右边的数字就会变化，当右边的数字变化六十次后，封凌终于开始喝手中的咖啡。

滤纸上残留了没有搅拌过的结块，封凌“嚓嚓”地将滤纸取出，视线不动只动手腕，往后一丢就“唰”地将滤纸丢入餐台下方的垃圾桶。

厨具上的冒号照旧闪烁，闪了上千次后，房屋的大门被拉开又被关上，关门声一响即止，没什么余音。

房门关上，车门却被打开。封凌系上安全带，双手和额头都靠在方向盘上的迟再直起身，两人都盯着自己正前方的玻璃，等迟再缓过劲回过神，跑车隆声启动，离开位于城郊的封凌家，很容易就远离了城区。

在城区时，迟再手中的阿斯顿马丁保留着它那种源自英伦的绅士感，然而一出了城区，马力十足，阿斯顿马丁成了脱下帽子和大衣、抛弃雨伞裸奔的狂野绅士。

成了一个不需要有目的地的野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