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J 第41章 三

封凌从家里离开前，智能屏上显示的天气图标是一朵云和半个太阳，可是仰头一看，视野中云层占据的面积明明多于蓝天；风也在吹，从前排车窗的中央进来，从边缘出去，流速增大的空气流体产生了巨大的风噪声。

灌入双耳的风噪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迟再每一个细微的减速或是加速都能被封凌敏锐地捕捉到。

有一片荒滩开始出现在路边，跑车的车轮一转就脱离了主路，已经及时制动，仍因惯性向前滑行了好一段距离，车轮下的摩擦声逐渐削弱，最后车停在人迹罕至的荒滩。

车一停，迟再快速解开安全带，又转身单腿跪在座位上去解开封凌的安全带。

这里确实人迹罕至，但也不是没有人来过，上一次来到这里的同样是两个人，开着型号相同的车，从同一个地方来，座位的相对位置一样，主驾上的人名叫“迟再”，副驾上的人名叫“封凌”；不同的是那天天气预报亮着的图标是一朵云下面斜飞着许多雨滴，车与人是被迫停在这里的，那时他们承载的时间远远没有现在多。

狂躁的跑车早已噤声，车里只有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腰带被扯开的时候，封凌从略微凌乱的视野中瞥见了后视镜，在里面看见了总是阴魂不散的身影，看出了丝丝缕缕的引诱——在他身前挡着一个迟再的情况下。

封凌的手从迟再的腰和手臂中间伸出去，选择关上车窗。

人莫名其妙也不可避免地从前座纠缠到后座，呼吸每交缠一下都意味着离决裂更近一步，所有不想松手放手的念头在这一刻堆积，到达最高处，却也面临即刻崩塌。

其实没那么多必分不可的理由，唯一的矛盾只是时间。

飞甩的不只是汗水，还是被时间一分一秒浸透的“爱”。如果他们的呼吸之间真的有爱意，那为什么最后还是被无趣的时间侵噬得爱意淡薄。

“深情”爱的不是人，是时间，不过是放不下积累了那么久的时间。

赢不了时间的算什么“爱”。

等固执的不舍被发泄完，一切终究是要走向终末的。

天上云层变幻，云下有一片寂静的荒滩，荒滩上的阿斯顿马丁颜色很闷骚，风不吹，鸟不来，虫不鸣，好像整幅画面只有云在动。

最后车开走了，怎么来的怎么走，坐在车上的人怎么相遇的怎么分开。

……

业内展览会的灯光简洁大气，各种新材料的样品在展上陈列。

所有专家和企业代表衣着得体，彼此的轻声交谈混在一起成为了背景板似的白噪音。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手里拿着产品手册或是宣传册，皮鞋和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一种常人无法触及的、优雅而高傲的脚步声，他们都有着足够的信心不会在圈内出洋相。

所有精心设计准备好的样品柜在等待着这些精英的打量和探究，研发者在它们面前介绍着前景应用，专家在它们面前分析着供求关系与市场趋势，投资者在它们面前深谋远虑。

产品手册和宣传册时不时被“哗啦”翻开，介绍者们略微突出的声音经过墙壁反射后撞在一起，四壁对声波的反射和吸收特性经过特殊设计，使得他们的声音在更大程度上能够减弱。

一个空杯子和一个半空的杯子依次“当”地放在封凌眼前。从始至终他都独自坐在休息区的单人沙发上。

时间差不多了，季昇和江漾先后放下杯子向他请示离开，他颔首，他们就任重道远地去参加研讨会，封凌则坐享其成地静候他们的佳音。

离他不远处有一个大型的展示柜，展示着螺旋藻粉末制成的生物塑料，超微距图片上展示了生物塑料肉眼无法看见的美丽纹路。

而封凌只是盯着那两个杯子，透过透明的杯壁看到了某一身影扭曲的重影。封凌朝来源望去——这次光影来源处不是一片空，他看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实体，就站在被设计为迷宫似的墙块间。

身影背着手，双眼充斥着粘稠的笑意，像散发着甜味的花等候蜜蜂，像蛛网等候着飞虫，好像在诉说——

“我真爱你。”

封凌一手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撑在下唇和下巴之间，看谢息的视线就像那些精英看样品。

空调设备在产生细微的声响，为某些材料定制的环境系统也在运作，对视却是无声的。

谢息默默地将自己隐入那些薄薄的墙块，墙块之间全是柔和的白光。封凌坐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墙缝，良久后，他站起身，走入了迷宫一样的白光中。

谢息藏匿在白墙柔光之间，四面八方的光源使得封凌难以找寻到他的影子，封凌只能跟随着他时隐时现的身影走进更深处。

越走灯越暗，越走光越冷，最后封凌如同走在月光之间，谢息的步伐轻悄得如鬼魅，封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黑影一闪而过，封凌慢慢跟上去，穿过两三道墙体，眼前出现了一块月亮光束照耀的空地，灰尘在清冷的月光中漫舞。

封凌探寻似的走过去，一道结结实实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身后，耳畔的声音里有一种被竭力抑制的雀跃，闪闪烁烁朝封凌发问：“你会爱我吗？”

“……”封凌摇头。

身后的身影消失，手却被人拽了，封凌低头一看，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在仰望着他，隐藏不住双眼中的期切，问道：“早上起来你会向我问好吗？”

封凌俯视他，更为无情地摇头。

小孩牵强一笑，轻咬下唇，暗淡一闪而过，眼神重新亮起纯真和热情，坚持问道：“晚上睡觉前你会吻我吗？像故事里那样，吻我的嘴巴。”

封凌很干脆地摇头，没有给出理由。

小孩不自觉加重咬唇的力度，耸肩笑出声，继续问：“我难过的时候你会抱我吗？”

“我想你的时候你会来见我吗？”

这些问题封凌没有必须回答的理由，反正回答都是摇头。

小孩发出一阵生硬又刻意的笑声，像是一声“哈”，很短，但是令人十分不适。他无辜地仰望封凌，无害地问他：“如果现在是世界末日，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封凌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转而平静又疏离地看着小孩，摇头。

小孩忽然消失，谢息重新回到封凌身后，下巴搭在封凌肩上，双手困住封凌的小臂，含笑问：“连我也不救吗？”

“不，”封凌的头朝谢息那边转了一个锐角，总体却还是盯着前方的墙壁，“我谁也不救。”

谢息伸手勾住封凌的指尖，问：“那你会带我走吗？”

封凌摇头。

谢息却毫不气馁地说：“即便你不会抱我，不会吻我，世界末日了也不会救我——即便你不爱我，但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走。”

封凌抽出手，转身绕过谢息原路返回，走进墙块夹缝之间。

“你真的不爱我吗？”谢息面向封凌的背影问，看上去他几乎是眨眼之间转了身，“他爱你不够坚定，我一定会更爱你。你需要我，因为你需要，我才会出现。”

封凌不回答，而是隐迹离开。他一个人走了，没有被他带走的谢息只能从原地消失。

光越来越暖，灯越来越亮，封凌回到了那场业内展览会，季昇和江漾从研讨会上带来了很好的消息，封凌知道后就离开了会场。

他回到家，家里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早已清理干净。那久久缠着他的身影也终于不会出现在玻璃的另一边，不会出现在任何倒影中；那种无声的引诱和蛊惑终于消失殆尽，如果再不消失，封凌或许真的会被那个小骗子那种执拗的爱意绑架欺骗。

卧室里的窗帘又被封凌密不透风地关上，投影是打开的，放的是黑白老电影，音量只留一格。坐下时衣物不免摩擦出声，封凌坐下了，孤身一人靠着墙，孤身一人点了烟。橙色的火光被他拢在手中，整张脸被光照亮，打火机一关，烟丝明灭，他侧着身靠在墙上，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靠过来。

光源从正面来，影子却从侧面来。白色的烟脚碰上了墙面上黑色的烟脚，白烟从烟丝的交接处冒出来，夹在两张一模一样的侧脸之间。火光点燃了墙上的烟，像燃烧一张纸一样，从烟的黑影为起始，火浪一样逐渐弥漫笼罩封凌的影子，将整个影子燃烧。

封凌在那丛温暖的火焰旁闭上眼，不必在乎时间，不必在乎无聊或是有趣；此时此刻，他谁也不需要，他既不需要迟再，也不需要谢息。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而他只能救一个人，他救下的那个人一定是叫“封凌”。

火焰安抚着他，亲吻着他，烧掉困扰他的一切，与他紧紧相贴，直至相拥而眠。时间阻隔不了，空间阻隔不了，他会懂他的脆弱，他会懂他的沉默，哪怕他不爱他了，他也会懂。

他从不会让他劳累。

他们才会永远毫无保留地相爱。

封凌和谢息的对话内容及场景改自法国电影《海盗城》某片段，谢息减龄是照搬电影里的画面，本人无不良癖好；电影不建议看，比我更意识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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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