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马蹄声哒哒的响。
格雷诺那边要面临的危险艾米莉亚不知道,此时她的注意力全然在对坐的金发男人上。
时隔数月,他们又再次同坐一辆马车。只是这一次,她已不再是那个初入巴黎一无所有的平民女子了。
“恕我愚钝,阁下要带艾米莉亚去哪?”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艾米莉亚率先打破沉默:
“我认为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误会?像之前您提的圣母教堂事变,那天我没去只是因为前一晚在兵工厂忙到清晨,不小心...睡过头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貌似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脸颊变得通红。
开玩笑,这种事情艾米利亚怎么可能老实承认。
那天她又没有以真实身份出场,哪怕就算被有心人查,也具体查不出什么来。
因此只要自己坚决矢口否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人可以定罪。
这般想着,在克里斯蒂安的注目下,她低头羞愧的肢体语言更加自然了些。
克里斯蒂安原本并不打算在马车上就谈这件事,但看着面前直到此刻还嘴硬装傻的女人,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吃蛋糕了。”
像是怕她听不明白,他又紧接着在后面补充道:
“还记得当时给你诊治的马莱特医生吗?他说,你似乎不知从哪里中了毒。为了避免你慌张打草惊蛇,我们见面时才会暗中用甜品来压制你的症状。只是后来那场事件一过,我忙于调查,反倒忘了再给你送去……
老实说,今晚在贝罗伊尔家见到你安然无恙,我的确很意外。所以,难道真不是那天在圣母教堂圆满完成任务,从而得到了解药活下来的吗?”
克里斯蒂安的演技向来出色。
明明下毒的人就是他,如今却装作无辜,把脏水反倒泼到她身上。艾米莉亚听得几乎要笑出声,却也清楚这是在试探。
于是无论心里如何冷意翻涌,她的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会不会是医生诊断错了?毕竟当时我并未感到任何的不适。”
话毕,两人一时相对,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对望着。
“呵。”克里斯蒂安嗤笑一声,“那当天的马夫和你说的怎么截然相反?”
糟糕!
艾米利亚心里咯腾一下。
忘记这茬事情了……
大脑飞速运转,她正要开口解释便听到克里斯蒂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开个玩笑。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是马夫当天就失踪不见,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实在让我忍不住多想。”
“嗯?”这回换艾米利亚真的惊讶了,“失踪?怎么会?”
“对呀。我们确认他已经按命令派遣出发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意外是在去你家的路上发生的,还是……”
他故意拖长尾调,没有把话讲完,打算从对方的反应中找到答案。
但结果恐怕要让克里斯蒂安失望了。
“啊?好恐怖!我之前听过许多少女失踪的案例,人们猜测她们遭遇不幸,难不成也是那个凶手干的,只是他改变癖好了?”
只见艾米莉亚瞪大双眼,害怕的张大嘴巴。
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实际上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努力用手遮掩着,才不至于露出唇角的笑。
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就结果来看,一切都是利好。
说她冷血也好,此刻艾米莉亚只希望那唯一知情的马夫把秘密一同埋于地下。
两人在目的地到达之前,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口舌间暗暗交锋了几次。
无论艾米莉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最后克里斯蒂安都不得不承认忙活半天也撬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东西。
有些挫败的他脸色极差。
待马车停稳后,一贯有绅士风度的克里斯蒂安只淡淡撂下一句“到了”,便自顾自得直接下了马车。
“所以这是——恼羞成怒?”
看着砰的一声虚掩的门,艾米莉亚无奈感慨道,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
克里斯蒂安把艾米莉亚送到了上次参与“女王”茶话会的杜伊勒里宫。
与秋初时金叶飘落、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同,如今寒冬的坚冰早已将那块八角形池塘封得死死的。一股刺骨的冷风夹着雪花拂面而来,更令这座宫殿平添几分萧瑟。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但也许因跨圣诞的关系,远近燃起的点点火光让这里并不全然陷入昏暗。
艾米利亚抬头望着大步阔刀走在前方的某人,抿了抿嘴,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作白雾。
后花园很大,她跟着克里斯蒂安不知走了多久。
又一个拐弯后,这位山岳派的领导终于停了下来。
这会儿他好像才想起后面还有人跟着,漫不经心地回头,假模假样地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石门,且地址极为偏僻。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艾米莉亚都不敢相信,堂堂皇室的私人宫殿,竟还藏着这样一处简陋得近乎寒酸的所在。
不过与其平平无奇的外表形成反差的是,开门后的内里却别有洞天。
石门后的是分外宽敞的长廊,整体呈阶梯状蜿蜒嵌入地下。
墙壁间隔点着一把一把的烛火,在斑驳的光影下,每隔十几米,便可见到一位握着长剑的骑士。
就这样层层叠叠,封锁了整条长廊。
即便门扉骤然被打开,他们也只是微微瞥了一眼,简单致意后,便继续投入到各自的巡视工作中。
“怎么?为何站着不动?难道是害怕了?”
在一旁金发男人的轻笑催促下,艾米莉亚这才回过神:
“没什么。只是惊诧这是什么重要的机密场所,戒备如此森严。”
她说怎么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感情大多数都搁下方这儿守着了。
说罢,便率先提步踏入这条通往未知的通道。
对此,已经做好采用非常手段准备的克里斯蒂安意外地挑了挑眉。
在她身后看不见的情况下,对着前方看似巡逻实则待命的手下们缓缓摇头。
于是,在没有任何人的阻拦下,走在为首的艾米莉亚在不一会儿便到走廊的尽头。
在认出视线尽头那人身份的一瞬间,她棕色瞳仁猛得一缩。
“王后您好。艾米利亚·沃克向您奉上最真挚的问候。”
能让艾米莉□□绪如此大起伏的原因无他。
以她的眼力,敏锐地便发觉眼前坐着的女人并不是一贯以假乱真的那位。
而是法国真真切切的女王。
只余一扇铁栅栏之隔,她规规矩矩地朝里面的女子做了一个不怎么规范的行礼动作。
玛丽王后张口欲言:“你.....”
然而当视线越过艾米莉亚肩头,落那道缓缓走出的金发碧眼男人身影时,话语戛然而止。
“午安,王后殿下。我把近日里您常常挂在嘴边赞赏的调香师带过来了。希望您可以聊的开心。”
说完,克里斯蒂安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只是斜倚着靠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被这样子监视着,玛丽王后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看着垂首不语的她,最后还是艾米莉亚率先打破了沉默:
“上次赠给您的玫瑰香水如何?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还请王后您随时反馈。”
不知道这个波利尼亚克的大总管带自己来面见被囚禁的女王是要做什么,但殷勤套近乎总是没错的。
毕竟现在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因调香技术被权贵们所看好的普通手艺人罢了。
除了钱,没有任何在法国站得住脚的后盾。
这般想着,艾米莉亚未等玛丽王后回复,又自顾自得补充着有关上一次茶会的事情。
正巧对方也存着了解信息差的心思,因此也就尽力忽略场面还有第三者的存在,一来二往地开始说起闲话来......
女人能聊的有很多。
上至艺术绘画,下至珠宝穿搭。
且作为经历启蒙运动后法国文化复兴的女王,玛丽的谈吐和见识自然不差。
一开始不过是宫廷交际惯有的客套,不知不觉间,原本只是浅层表面上的谈话逐渐往深度拓展。
“...要说最难忘的作品......嗯,在我看来应该是《最后的审判》吧。历经米开朗琪罗4年半用健康换来的东西,是酷刑,也是神作......”
艾米莉亚她聊得尽兴,而殊不知,自己的谈话对象玛丽·安托瓦内特早已暗自心惊了。
“临近圣诞,最近香水订单应该很多吧。原来你忙完工作后还会再花很多时间读各式各样的书吗?”
说话被打断,艾米莉亚也不生气。
“报纸和书我有空都会看。确实前一段时间会比以往忙一些,但我们工坊的人效率也高。”
此时脑海中一个黑色身影掠过。
莫名的,艾米莉亚蹙眉。
一股烦躁之意无端攀上心头。
她瞥了眼角落里沉默不语却目光探究的金发男人,坏心眼地又补了一句:
“对了,很感谢您上次推荐给我的透镜工作,目前兵——”
“咳~”一旁的克里斯蒂安终于忍不住了,“抱歉,王后您午休的时间到了。”
话毕,原先在巡逻站岗的士兵们,这时都看了过来。
他们身着盔甲,手捧冷剑,动作整齐划一。
这一幕极具有威慑力。
就在艾米莉亚以为自己要跟着玛丽王后一同被关押在牢笼里时,便听得山岳派的那位继续道:
“女士优先。沃克小姐,这边请。”
蓝眸幽暗深邃。
此刻他假仁假义的礼貌,与其后虎视眈眈的守卫相互映照。
艾米莉亚回首望了眼深锁于铁栅栏后的女人。
她低垂着头,光线只星星点点照在额前,半张脸沉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似是察觉到这股注视感,玛丽女王缓缓侧过身子来,朝艾米莉亚浅浅一笑,随后便彻底别过脸去。
“...嗯。我们走吧。”
艾米莉亚顿了顿,有意无意地加重“我们”二字。
这样措辞的微妙变化自然逃不过本来就时刻观察她的克里斯蒂安。
方才因其与王后的互动亲近差点改变主意的他,心情霎时由阴转晴。
看着前方人步履轻缓的挺拔背影,金发男人眼神晦暗。
站在原地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几个箭步很快跟了上去。
暗沉的地下长廊里,火光晃动,那些身披盔甲的守卫们依然矗立。
他们静静目送两人的身影。
待所有声音完全褪尽,长廊才重又回到原先的森然秩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