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不断。
各家随行的侍卫皆跳上前护卫。
周梨一脚踢翻桌子,挡在宋寒枝身前。桌上的酒菜被砸得四分五裂,汁水飞溅。
“呀!”宋晞吓了一跳,尖叫着弹起身来。迎面飞来数只冷箭,被一道细微的银光扫开。那银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怀疑是眼花了。
“叫什么叫?”周梨凶巴巴的,一把将她脑袋按下去,“脑袋想开花吗?”
宋晞哪里见过这场面?被他一喝,要哭不哭地捂着嘴缩在桌后,前方桌子被飞箭射中,声响不断,转眼间成了刺猬,她也抖成了筛子。
周梨杀气腾腾地抬眼,飞身而出,脚尖在湖面轻点,竟迎着箭雨直冲向湖对岸。
“诶?”李央伸长脖子叫唤一声,见周梨人已上岸,声音低下去,嘀咕道:“不是我去更快吗?”
说着扯下根凳子腿,将飞箭尽数挡开,同身后的宋寒枝道:“宋姐姐,此地危险,先撤……”
他话说到一半忽地噎了下。身后空荡荡的,数米开外,宋寒枝几人抱头鼠窜,混在太子旁边,蹭着别人家侍卫的光,溜得飞快。
“……”李央顿时觉得夜枭卫的颜面受到了侮辱。
好在下一刻,对面的箭雨停了。
“快走!”宋寒枝百忙中回头叫他,视线往下落,盯着他脚下正想说什么,却忽地脸色微变,一把拽开旁边的籽儿。
刀锋擦着裙摆而过。
脚下的木板接连破开,水中杀出一个个黑衣人。
不远处忽地一声惊叫,“小姐!”
只见唐景初被撞在栏杆上,李怀玉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一刀,臂上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唐景初反应过来,揽着她肩膀将人往后一带,抬脚将蒙面人踹开。
李央连忙闪身落在宋寒枝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人受了伤,回去准得吃板子。
各府上侍卫人数众多,但这些黑衣人个个好手,白刃相接,很快见血。等到守卫赶来将人拿下时,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人。
世家公子千金们吓得不清,着急要下山。
一名小厮却满身雨水地冲进殿里道:“不好了!下山的路被雨水冲垮了!官道被堵死了!”
“什么?能挖开吗?”
“塌得太厉害了,今夜又是大雨,挖不开!”
殿外雷声阵阵,闪电将众人的脸照得雪白。
越千洲收了雨伞从游廊绕到正房,见辛六迎出来,屋里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随口问:“宋寒枝呢?”
立在门边的高挑女子道:“宋小姐去白石寺了。”
越千洲动作微顿,“她不是回宋府祭拜吗?”
“祭拜后同宋家二姑娘一起去的。”看他眉头微蹙,辛六又道:“少丞和镇刑使大人都跟着呢。”
越千洲没吭声,望了眼黑漆漆的天,雨大得叫人心烦,抓着伞转头出了门。
白石寺里没有大夫,受伤的侍卫却不少,被草草安排在殿里,伤得重的没多时便发起了高热。
宋寒枝挽袖上前,落落大方道:“在下略通医术,诸位若信得过,我可略尽绵薄之力。”
众人看向她,眼神皆有些奇异。
且不说她是否真会医术,即便真的会,难道还能给这些下人治病不成?更不要说她如今许了那阎王爷。
那位性子古怪,若因此落了他的脸面,惹恼了他,那有命也是没命了。
这些世家子弟虽说平日里多是不务正业的,但牵扯到这些关窍,心里都门儿清。谁也不愿为了下人开罪鄢王府那位,一时间竟无人敢先开这个口。
唯有李家那小姐伤得重,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
“那你快过来给本小姐瞧瞧!”李怀玉骄声道,一众下人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间。
她自小没吃过这等苦头,疼起来鼻头发酸直想哭,却又觉得哭出来实在丢脸,便强自忍着,同宋寒枝说话时不由得撒了几分委屈怒气。
她这般颐指气使,任谁听了都不会有好脸色。
宋晞登时便沉下脸,挽住宋寒枝的手,倨傲睨向她道:“李姑娘身子金贵,我姐姐哪里瞧得?还是等下山后再寻大夫诊治吧。”
宋晞在御都素来有才女之名,而李怀玉也素来有“绣花枕头”的名声,两人一头一尾,常常被拿到一处说起。
李怀玉最是讨厌她,但榆木脑袋还真没听出话里的嘲讽,只觉得宋晞这“才女”名不副实,脑子笨得很,急声道:“你耳朵聋啦?没听见说路塌了下不了山吗?”她不情不愿地看了眼宋寒枝,撇撇嘴道:“要是能下山,谁要她看啊?她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
她身边的丫头拉她衣服,小声劝道:“小姐,别说了。”
“那你叫她过来啊!”李怀玉鼻音浓重,小心翼翼地抬手往自己胳膊上看,苦兮兮地要哭了,“白棠,这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呀?”
白棠也着急,连道:“我去请我去请,小姐别怕。”说着忝着脸跑到宋寒枝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就要说些软话。
“无妨,我去看就是了。”宋寒枝倒没动气,顺手将她捞起,看了宋晞一眼,示意她松开手,而后自己走了过去。
白棠跟在她身边连声道谢。
见宋寒枝走近,李怀玉敛了几分脾性,乖乖迎上前,迟疑地侧着胳膊问她:“你看,会不会留疤?”
她伤在胳膊侧方,碗口长的一道刀疤,伤口较深但没有伤及骨头。
“跟我来。”宋寒枝左右打量后,将她带到一处避人的角落,略微撕开她伤口处的衣服。
“干干……干什么?”
看她从腰间荷包里翻出针线,李怀玉吓得声音都打颤了,“你要扎我吗?”一边问着,胳膊已经缩回去,看起来想溜。
“很快的。”宋寒枝轻笑,捻着针将她拉近。李怀玉见那针尖果然对着自己的皮肉去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大气不敢出,臂上却只是轻微地痛了一下,针线穿梭如影,眨眼间将伤口缝合,她还没反应过来,宋寒枝已经掐断细线往荷包里收了。
围在旁边的丫头都满脸惊叹,李怀玉瞅了几眼缝合的伤处,脸上的狐疑之色消减不少,问:“喂,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会不会留疤呀?”
宋寒枝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旁边的白棠,话却是对着李怀玉说的,“用这个药,每日一次,我保证你连红印都不会留。”
知道她随身带着药,其他一些受了轻伤的小主子也都让下人来请,想着讨点伤药,聊胜于无。
这次宋寒枝却只是客气看过,没再拿药。
李怀玉那是刀伤,其他那些却只是逃命时不小心磕着碰着的,哪里需得浪费她的药?
问过远山大师后,宋寒枝让他们拿了寺庙里备的常用药材,看过后随即配了张方子,让人熬了药给伤重的下人们喝。又取了自己身上的金疮药,让僧人给伤重的下人用。
她这般做派,有人感恩戴德,便也有人看不过眼,三两凑在一起,怯怯私语。
“你看她哪里有个相府千金的样子?”
“不同我等打交道,反而自甘堕落与那些下人为伍。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博个好名声?”
“嗤,她还能有什么好名声?我可听说元宵宫宴那晚,是她自己不要脸非得给那位赠花表意呢。后来还落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生米煮成熟饭呗。”
“不愧是乡下地方长大的,眼窝子浅,只盯着人家权势去了,什么怪模怪样的都敢勾,也真是不挑。”
“我还听说她有个表哥,本是要与她订婚的。她却瞧不上人家家世,要去攀鄢王府的高枝儿。如今定了婚事,又舍不下前缘,还跟她那表哥拉扯不清呢……”
……
听她们风言风语,宋寒枝忍不住好笑,低声自语道:“也不知道越千洲忽然被带了绿帽子是什么心情?”
“你还笑得出来?”李央靠在她旁边的柱子后面,嘟着脸生闷气,“这些多嘴多舌的女人,之前就该放她们在那儿射成蜂窝!”
两人低语时,外间惨叫声不断,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梨留了几个活口,进了旁边的屋子便一直没出来。
宋寒枝压低声音问:“这次刺杀牵扯这么多高门,周梨就这样审问,不怕揽下个烂摊子?”
“嗨!”李央无所谓地摆摆手,习以为常道:“要真是烂摊子,就算避开,迟早也会打个弯儿,又落回咱们夜枭卫头上的。”
宋寒枝:“……”
难怪越千洲整宿整宿地睡书房呢……
想到越千洲,她忽地直起身来。
坏了……
今晚该给越千洲准备药浴的。
她走到殿外,望向外边的瓢泼大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祈祷着不要出幺蛾子。
“唉——”
旁边响起一道长长的叹气声。
她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红漆木柱后露出半截绯裙。她听到白棠那丫头的声音,“小姐,外边儿凉,咱们进去等吧。”
“谁在等了?”木柱后,李怀玉憔悴的脸微微发红,别扭道:“我,我就是想看看雨……”
“是是是。”白棠顺着她接话道:“但是今儿个小姐不是受伤了吗?再感了风寒可不得了。唉哟瞧瞧,这小脸儿白得,妆都要遮不住了。”
“啊?”李怀玉被她吓着了,捧着脸哀嚎一声,直愣愣地便要往里走,未曾想一转身,宋寒枝立在大门处,正挑眼看着她。
李怀玉心怦怦直跳,当即放下手,做贼心虚地叫唤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呢?”
她这模样,像是被人抓奸了似的,宋寒枝顿时猜到她在“等”的那位不是情郎就是心上人了。
“在下刚出来,未曾听见什么。”宋寒枝不紧不慢地扯出个无辜的笑,好奇道:“李小姐这般慌张,是说了什么不可叫人听见的话吗?”
“没有!”
李怀玉斩钉截铁道,一边嫌弃她多管闲事,一边暗自放下心来。又想到自己没说过那人名字,更是缓了脸色。
正巧此时两名女子从里间迈出,嘴里低声道:“大殿下也去了吧?”
“去了。”
“喂!”李怀玉骤然转头,直勾勾盯着她们道:“你们刚刚说大殿下去哪儿了?”
“……”宋寒枝扶额。
天地良心啊,她真不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