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栾就这么在后面静静待了几日,她心知张娘子巴不得赶紧见人,故而留给自己能操作的时间并不多。
当务之急,是要厘清周遭的情况,同时还要打探韦筝蕴与方翎两人的去处,一切还得在不惊动张芷柔的情况下进行。
这实非易事,后院她接触的人事有限,每天见面最多的便是小桃这样的半大姑娘,从她们口中能够得知琼玉楼的基本情况,至于旁的再多的,便是没有了。
对于自己为何会流落到此处,尽管楼里众人三缄其口,孟栾也能从其只言片语中窥见一点真相。
琼玉楼并不临江,观张芷柔的举止动机,也并不像是闲来无事会去江畔的人,那么便是有人带自己来的此处。
那天在山林处遇到的匪徒应当并非冯巡同伙,只是盘踞在浣衣江流域的一伙匪盗,想必看出他们是外地人,想要趁火打劫一番。
跳江以后,或许是最终被匪徒抓住,卖给了琼玉楼,又许是被其他人捡到,因着各种缘故,最终被张芷柔出银子买下。
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眼下有一个情况确定。
她目前还在眉州,且暂时脱离了冯巡及其同伙监视的范围,短时间内应当都算稳当。
至于韦筝蕴和方翎,她实在无法确准,浣衣江面宽广,难以保证三人能够在同一处浅滩上岸,那日跳江后身上衣物全湿,在江水里滚一遭起来,身上所有贵重物件全丢,包括临行前准备的信号烟花,除了送信出去,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那张芷柔巴不得她举目无亲,永远留在楼里,怎么可能愿意帮她送信联络外头?这楼里一草一木全是她的眼线,没有她的许可,又怎会有人愿意冒着丢了饭碗甚至挨顿毒打的风险为她送一封信出去?
更何况比起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对于张芷柔来说,无依无靠的孤女显然更安全些。
若是知晓了自己从马匪处买来的人是朝廷命官,为了保全性命,保住自己的生意,难保张芷柔不会做出铤而走险之事,孟栾只身在虎狼穴里,恐怕等不及救援便被遭遇杀身之祸。
目前只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别无他法。
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她情况逐渐好转,张芷柔话里话外隐隐的让她搬去前院的话头,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天孟栾终于找到了为数不多的机会。
这天小桃照例来给孟栾送饭,神色却不似往常一样光彩,一双核桃眼有些红肿,全没了神采,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但仍旧还是对孟栾照顾有佳,“方姐姐,今日灶上做的扣肉,这是我们眉州的特色菜,姐姐赶快尝尝!”
此前为了隐藏身份,孟栾谎称自己姓方,张芷柔对此不置可否,左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之后去了前面,肯定是要给她换个鲜艳一点的名字的,倒是小桃上了心,整日整日的唤着“方姐姐”,无事时经常缠着她逗趣聊天。
自从她向张芷柔表了忠心后,待遇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最显而易见的,便是这日常吃食,除了请大夫诊治外,如今孟栾的吃食已经同前院的姑娘们一样,是单独区别于后院杂工的,所以像这样的扣肉在后院众人里是独一份,小桃他们自然是没有的。
孟栾看着小桃撑着眼皮,有些眼巴巴瞧着她碗里,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又迅速移开,生怕孟栾发现,心里有些不忍,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更何况应当是才受过什么委屈。
念及这些时日小桃费心照料,孟栾朝她伸手,微微笑道:“来,小桃,过来。”
说着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她,只道:“这么多,我有些吃不完,更何况这几日才见好,有点见不得荤腥,你多吃点。”
许是太久没有吃过好的,又许是这段时日心里委屈太多,难得有人关心自己,原本才整理好的心绪又逐渐起伏,好不容易摁下去的难过又跟打翻了的瓶子一样直接倾倒出来,小桃放下碗,直接扑倒在孟栾身前嚎啕大哭:“方姐姐......”
孟栾这才得以知晓缘由。
小桃当初便是为了能为父分忧,挣钱替母亲诊治才离家出来做短工的,原以为母亲的病不出十天半月便能有所好转,谁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大夫每次来了又去,开的药越来越贵,但母亲的身体却迟迟不见起色,家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妙,父女俩本想再咬牙撑一撑,谁知今晨出门前她伺候母亲洗漱,却见母亲咳嗽不止,甚至......咳出了血。
父亲慌张将大夫请来,谁知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先医医看,至于旁边的,已经不敢深想了。
小桃为此忧心了一整日,来楼里做事也魂不守舍的,在院里帮忙时不小心失手打翻了一个陶瓷盆子,不仅要被扣钱,还被后院的管事婆子狠狠骂了一通,心里难过委屈,只好偷偷藏起来哭了一阵。
好不容易有个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小姑娘实在忍不住,便趴在床头小声抽泣起来,因害怕被院里嬷嬷听见,拼命压住胸腔里溢出的声音,枯瘦的背脊一耸一耸的,只见豆大的泪珠一连串往下掉,看得孟栾心也跟着揪起来。
耐心等待了许久,方才弄明白事情的缘由。
“那眼下......”孟栾斟酌着询问小桃,“你与你父亲,可有何打算?”
经过方才的发泄,小桃已逐渐缓了过来,只双眼还是红红的,声音也带着大哭过后独有的嘶哑,她闻言轻轻摇头道:“不知道,爹准备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继续去抓药,只是不知道......娘能不能好过来。”
虽说此处地处眉州府界,有州府内数一数二的花楼坐镇,歌舞繁盛自当不足为奇,平日里人流往来亦不乏大能之辈。
只可惜这些普通百姓能够请得起的,尽管小桃家境已算殷实,但照比专门为达官显贵看顾的大夫来说,费用还是太过高昂,诸如其母的此类长期病症,只能延请街头巷尾的医馆大夫。
这些所谓的大夫医术良莠不齐,花了钱能否见效,实在无法保证。
可眼下小桃一家已没有别的选择。
孟栾闻言沉默了许久,直至小桃彻底平复,准备收拾物件告退时忽然被屋里的人给叫住了。
听到清丽女子的话,小桃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使劲摇了摇头,终于确认不是错觉。
“若我能帮你呢?你娘的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作为回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五日后,眉州府,琼玉楼。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日头几近黄昏,装潢华贵的高楼上传出阵阵莺歌,有人嬉笑,有人怒骂。
琼玉楼的姑娘们换上新进流行式样的衣裙,又开始了各自的表演。
燕瘦环肥,兰馨梅傲,群芳竞艳,好不热闹。
姑娘们在楼里待的时日已不算短,平日里私下较劲儿,各自的恩客竞相捧场,以此作比互较高低也是常有之事。
不过今日有些不大一样。
明眼人一进前楼便能瞧出来,今日这楼里的人似乎比此前还要多上不少。
有消息迟滞一点的,平日里来此地次数不多的,忍不住向周遭的熟客打听:“这位兄台,怎的这琼玉楼今日这般热闹?这人数快赶上我此前来的两倍有余了,可是张掌柜又物色了几个绝世美人儿了?”
被问之人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折扇,不经意间露出自己宽大衣带下挂坠的一枚水头成色颇好的玉佩,瞥了一眼发文之人,难掩得意之色:“一看兄台就是这些时日不曾来过此地的,你有所不知哪,楼里前段时日来了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那身段气质,那眉眼,跟楼里其他姑娘完全是两种感觉,这两日一直压轴登台抚琴,我昨日有幸目睹,怎一个绝字了得!”
这番话显然成功勾起了来人的兴趣,“哦?当真如此绝色?那看来张掌柜的所言不虚,今日我势必要在此恭候佳人了,还望莫要让我失望。”
闻言,前面听的人再也忍不住讥笑出声,“兄台在此处恐怕无法恭候佳人了!你前面已围了好几圈人头,便是你能瞧见,也不过是‘只可远观’罢了!”
“哈哈哈哈哈。”周遭众人听出来话中的讥讽,纷纷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被笑的男子当即涨红了脸,立马当着众人叫来了楼里的小二,高声吩咐道:“带我去把你们楼里最好的包厢,大爷我今儿包一整晚!”
谁知小二颇有些难为情地道:“抱歉客官......楼里最好的包厢......已经订出去了。”
“那就挑个视野好的,能瞧见台上人的,速速带我去!”
小二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这个客官......视野好的包厢......也都已被订了......”
“那就带我去个空的包厢,人少的,大爷我可不想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这......客官,不瞒您说......咱们楼里的包厢......已经全被订了。”
“哈哈哈哈哈。”周围霎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注:“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出自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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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