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毓昭好似真的在询问莳萝,好似入不入豫王府,只在莳萝一念之间,可莳萝不敢开口,她怕不应是错,应了也是错。
梁毓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莳萝开口,不耐之色浮上眉间,“莳萝,朕在问你话。”
莳萝感觉到了梁毓昭对她的不喜,更加胆战心惊,正寻思着如何请罪,忽听得身后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莳萝认得,是豫王。
梁毓昭的视线从莳萝绷紧的脊背上越过去,豫王正步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豫王来得巧。”梁毓昭背过身,走向御座。
莳萝这时才敢悄悄抬头望向梁毓昭,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豫王赶来得仓促,跪下时气喘吁吁,好在莳萝无事,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请罪道,“臣未经传召擅自入宫,请陛下恕罪!”
莳萝担忧地侧头看了过来,豫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二人暗中的动作尽数落在梁毓昭眼中,她一手撑着头,故意打趣道,“豫王的消息倒是灵通,朕才将人召进宫里,你就跟过来了,如何?你的美人可有伤着?”
豫王生怕梁毓昭多想,急忙解释,“回陛下,臣去烟雨楼寻莳萝,却被告知她被陛下宣召,莳萝出身市井,不懂宫中规矩,臣担心她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故而赶来,若是莳萝有何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臣在此谢过陛下!”
豫王话音一落,美人立刻露出一抹心疼感动之色,梁毓昭在上首瞧得分明,只当他二人是在演戏。
一个生在皇室历经两朝数度从政变中死里逃生的王,一个生在市井没入青楼卖艺自小饱尝人情冷暖的乐妓,这样的两个人遇上,怎么会有多少真心?
恐怕一个是见色起意,一个是见权起意,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这乐妓还不算太蠢,方才她几番试探,她都没有着急地暴露真实目的,或许是笃定李成范会前来救她。
这李成范,来得还真是时候。
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梁毓昭懒懒地往身后凭几上一靠,朝豫王开口说道,“朕召莳萝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瞧瞧这个让朕的王兄死心塌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如今见了,道一句倾城倾国也不为过,罢了,你将她带回去吧,最迟明日,诏书就会降到豫王府,日后她便是你的良姬了。”
豫王面上的喜色尚未来得及收回就听到了“良姬”二字,他错愕地反问,“陛下不是答应臣诏封莳萝为侧妃夫人吗?”
“哦,”梁毓昭抬手敲了敲额角,解释说,“差点忘了告诉王兄,之前王嫂来过一趟勤政殿,同朕哭诉要朕收回成命,朕好说歹说,王嫂才答应让莳萝入府,只是王嫂不同意让莳萝以侧妃身份入府,朕想着王嫂都同意你纳了莳萝,朕也不能不给她这个豫王妃面子,你们夫妇俩啊,就各退一步吧!”
这下豫王不乐意了,他膝行上前恳求梁毓昭,“陛下,您答应臣封莳萝为侧妃在先,怎么能因为王妃三言两语就不作数啊?君无戏言,臣请您三思!”
“豫王,诏书未下,朕也不算出尔反尔,何况让莳萝先当个良姬也是权宜之计,”梁毓昭劝道,“等莳萝怀了皇家子嗣,届时你再上书为她请封,王妃也不好再阻拦,王妃终究是你的正妻,又是并州刺史之女,王妃该得的体面,你得给。”
豫王还想挣扎一番,莳萝眼疾手快地伸手阻拦了一下,她小声说道,“王上,能侍奉在您身侧已是贱妾之幸,贱妾不敢奢望其它,”说着朝梁毓昭重重拜了下去,“贱妾谢主隆恩!”
“莳萝你……”豫王叹了口气,也跟着谢恩。
“行了,无事的话便退下吧。”梁毓昭摆了摆手,立刻有宫人上前扶起二人。
“臣告退。”
二人走后,一道身影蓦得出现在梁毓昭身侧,“陛下,可要继续查那莳萝?”
“不必,先缓一缓,”梁毓昭看着莳萝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你先去替朕办另一件事。”
莳萝回到烟雨楼后,郑十娘立刻迎了上来,先是将莳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毫发未损后才问她,“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啊?”
莳萝双目无神地盯着案几上收拾好的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楼主您说什么?”
郑十娘抬起双手在莳萝眼前晃了晃,“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入宫一趟魂不守舍的?陛下责罚你了?”
莳萝摇了摇头。
“那又是为什么?”郑十娘急得直接坐在案几上,一手抵着莳萝的肩,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如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莳萝撇开了目光,喃喃道,“王上要纳我入府。”
“什,什么?!”郑十娘惊讶不已,“不是说豫王妃善妒,豫王府里头连马都是公的吗?”
“所以王上去求了陛下做主,”莳萝愁肠百结地打开了包裹琴具的锦袋,随意勾了一音,琴弦微微颤动,音色如诉,“陛下召见我,便是为了此事。”
“那,那陛下答应了?”
“嗯,”莳萝点了点头,“陛下说,明日诏书就会降下,王上送我回来时,让我早做准备……”
郑十娘双手合十连道几声“幸哉幸哉”,“这是大喜事,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我,我心中忐忑,”莳萝轻轻抚摸着琴弦叹道,“王上于我们姊妹有恩,这份恩情我日夜不敢忘,只是听闻王妃并不是好相与之人,若因我入府搅得王上家宅不安,非我所求。”
“这有何难,等入了府,你谨慎侍奉王妃便是。”郑十娘一掌按住在莳萝手中微微颤动的琴弦,好心提醒她,“王上对你一往情深,你该趁着机会早日为王上诞下子嗣,才能彻底在王府立足,可别一门心思只想着王上,你也得为你自己思量思量,咱们这些娼妓出身的,本就是无根浮萍,如今你运道好,能去那富贵人家,到手的机会可不能往外推,免得你不识好歹惹怒了老天爷,别将你的好运道收回去了!”
莳萝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必不能违逆陛下圣谕,等入了王府,我定好好侍奉王妃,绝不给王上横生事端。”
郑十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莳萝还是死心眼,她的话怕是只听了一半,至于她要她为自己思量的后半段话,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罢了,莳萝就这个性子,等她离开前,再来提醒一番吧。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休朝,辰时一刻,皇城东侧门景风门缓缓开启,不多时,一队人马从门后飞驰而出,一行九人皆身着黑色劲装,前后四骑护着中间一人向城外而去。
朱雀大道上惊起一片飞尘,当过路的行人回头看时,飞骑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无人知晓这行人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
飞骑出了城一路向西北方驰骋,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午,这伙人终于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山峰下。
这座山峰叫做澧山,坐落于距离长安城六十里外的澧丰县,澧山有东西南三座山峰,西峰便是建章帝的竟陵所在。
“陛下,栈道已开。”前去探路的人回来禀报。
“上山。”随着梁毓昭一声令下,八人护着她缓缓沿着栈道入山。
九人在山中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走到竟陵。
竟陵入口处有一座面阔三间进深一间的茅屋,梁毓昭在茅屋前下了马,“你们在外头等候,”而后独自一人头也不回地向内走去。
茅屋外看守的人见到梁毓昭,犹如见到了什么鬼魅,难以置信地向后踉跄两步,转身意欲往屋内跑。
“站住。”
那人转过身来,“陛,陛下,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上皇可在里头?”
“在,在的,奴婢这就去通传!”
“嘘!”梁毓昭竖起食指碰了碰唇边,从定住的人身边经过,推开茅屋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中,一身着素袍的女人盘膝坐在屏风后。
“给母皇请安。”梁毓昭负手站定,目光穿过素面屏风,看向屏风的另一侧。
天凤帝依旧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朕今日前来是给母皇报喜,母皇不想听一听吗?”
“哦?喜事?什么喜事?”天凤帝淡淡开口,“怎么,你要退位了?还是你命不久矣?”
“那恐怕不能如母皇所愿,”梁毓昭像是习惯了天凤帝的态度,不为所动道,“朕好得很,定比母皇您活得长久。”
“世事多变,你未免也太有自信了。”天凤帝冷哼一声,“究竟想说什么,说完了,赶紧滚,免得打扰吾清修。”
梁毓昭笑了笑,回答说,“母皇,这喜事是豫王府上的,豫王与王妃成婚多年却一直无所出,前几日豫王向朕提请,要纳烟雨楼的乐姬入府,朕已下诏如他所愿,想来不久之后,豫王府便会添丁了。”
天凤帝手中的念珠一顿,猛地转过身来,缓缓逼近屏风,“你,让你的兄长,纳一娼妓?!”
“是豫王自己求的。”
“梁毓昭,切莫做得太过分了。”
梁毓昭缓缓拱手,“承蒙母亲教导,朕,一定不让母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