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扰 第3章 晓阴无赖似穷秋

虽然不知道姜月雪突然这么要求是为哪般，但秋水还是照做了。

谢家名门望族，名下产业涉及烟酒茶、丝织、工艺制造，还有水陆商队。宋青岚早就开始让姜月雪接手生意管家上面的事，故而此时姜月雪要舆图也不算突兀。

三尺见方的山川舆图摆在姜月雪面前案上，她默然沉思。

现在是昌明六年，第二任皇帝景怀帝大统期间。

在她前世那个时代，无论哪个阶段的历史课，景朝的历史都是嗖的一下就讲完了。历史上的景朝仅仅只历三帝，短短三十多年后就亡于北方夷族黑水若之手，是一个短命又迷雾重重的时代。

后世的历史学家经过多方面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景朝应该怎么着都灭不了，最次也能偏南一隅和黑水若分庭抗礼。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一句“亡于黑水若，历三帝”，景朝历史就戛然而止。

十五日月圆，姜月盈在梦里匆忙告诉她的可能就是关键。

黑水若会在一个月后大攻景朝兰原州，并攻下了兰原的重镇兼首府兰城。按常理推断，兰原陷落，周围的几个州府也逃不了。姜月雪看过舆图，推测这一战后，景朝西南的大片疆域势必会落入虎口。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赵王世子秦煦。按姜月盈所说，这人有领兵权，在黑水若进攻之前就来了兰城，应当是对黑水若的布置有所察觉。

但紧要关头，这人却连兵带将被调走，景朝把这大好河山直接拱手让人。

这等窒息操作姜月雪很熟悉，她前世刚刚接手时的公司也是这样。

朝中争斗动荡多年，中央的左右脑互博和地方上的腐化低效是肯定的。大脑都进了ICU，身体其他部位还能好吗？

一边想着，姜月雪的指尖在舆图上搜寻着，提笔圈出几个地点。

行兵打仗，她不是很懂，但也很明白最简单的道理。比如黑水若布疑兵并在一个月后进攻兰城，军队总不可能还在千里之外。

姜月雪圈出来的这几个地点，都不怎么起眼，但都是交通要道、临近水源，又是便于辗转腾挪之地。

再想了一会，姜月雪觉得没有什么别的可能了，放下笔直起身来。

秋水以为姜月雪是想看看最近的生意，又拿来了几个账本放在姜月雪手边。

姜月雪坐下，偏头看到这几个本子，顺势拿起一本开始看。

看着看着，姜月雪的背直了起来。

这这这……这好大的家业！

眼下她拿的这本，是有关船队的账本。谢氏的船队遍布江南河湖水网，只要水中船能过，没有谢氏船队到不了的地方。

看着账本里的货物金钱流水，姜月雪心中在默默流泪。

这一年得有多少钱啊？

再看了另外几本，里面丝织和茶叶生意居多。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除了盐铁官营，谢家经营着最赚钱的几个买卖。

然而，事有双面，树大能避风又会招风。如果城破，这样的人家估计也是重点劫掠对象。

姜月雪心里正想着事，秋叶插了一嘴：“小姐，这里面有不少铺子，已经是您的了。”

姜月雪眼睛一亮：“什么？”

秋叶眉眼扬起，道：“小姐还不知道吧，小姐的娘亲京城来信，在我们夫人手上买了不少好地方好玩意，全给了您，说是给您当嫁妆。夫人也给您贴了不少东西。”

“不过嘛——”

秋叶眼珠子咕溜溜一转，嘿嘿笑道：“反正，咳，也不用分那么清。”

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

姜月雪一琢磨，也就是说，这些是我的家业。

“家业”两个字，直接触到了姜月雪的内心最深处。

她抓住秋叶的手，美眸闪亮：“当真？”

秋叶以为姜月雪对这门亲事殷殷期待，点头给她吃了定心丸：“那还有假，夫人和家里人商量的时候，我娘就在那儿，娘告诉我的。”

姜月雪突然笑出声来。

这下她可不得不拼一把了，没什么比实实握在手里的东西更重要。

美人如画，发自真心地笑起来天上仙女也不过如此了，看得屋里的人一时恍了眼。

难怪古有千金一笑的典故，当真是不见不知。

再看这些账本，姜月雪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都是我的啊！

喜滋滋地看着看着，姜月雪收敛了笑意，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谢家最近对外的生意中，和黑水若的生意占了极大的部分，如姜月雪手里的这本，本年二月，也就是一个月前，一个黑水若的商队运来金银，购入了大量粮食和马匹。

还有不少茶、棉等生活用品。

黑水若东北方向是佯攻……

再看了案上舆图被勾起的地点，姜月雪突然站起，吓了周围人一跳。

秋水正欲问出了什么事，姜月雪抬头就问：“咱们家可有天下的山川地理志？”

“有的，”秋水点头，“我记得公子的书房里就有一副。”

“我能看看吗？”

“既是小姐要看，那有什么不能的，不过……”秋水小心地看着姜月雪的神色，“可是出什么事了？”

心急电转之下，姜月雪顺嘴就说了：“闲来无事，我就是想去看看。”

说完之后，姜月雪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看起来她好像是在无理取闹。

不过秋水不疑有他，自家小姐自幼就机敏跳脱，想看些书也不算什么大事，就道：“公子说过小姐若想要去他那儿的什么地方，要借什么拿什么，直接去就是。小姐是想现在就去？”

姜月雪点点头：“不用那么多人，你们姐妹两个陪我就行。”

秋水秋叶点点头，收拾一番就和姜月雪出门了。

最让姜月雪奇怪的是，秋叶还垮了个小篮子。

“你这是做什么？”姜月雪奇怪地问道。

“我还不知道小姐？”秋叶一脸得意，“往常小姐到公子那边，见了什么好东西，定是忍不住的，我拿个篮子好方便一点。”

姜月雪失笑道：“我都长大了。”

此话一出，姜月雪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强了，好像真是如此和谢斐青梅竹马长大一般。

秋叶抿嘴一笑：“在公子眼里可不是。”

姜月雪伸手就要拧她的脸，秋叶赶忙躲到了秋水身后。

“小姐放过秋叶吧，秋叶再也不敢了。”

但看这小妮子眼睛闪闪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再也不敢。

一路玩笑到谢斐的院子，院外的小厮一看是姜月雪，都规矩行礼，已经见怪不怪。

“我们自己进去就成。”秋叶打了个招呼。

书房就在进门左手边不远，沿着石板路走不了多久就到了。

这书房青砖黛瓦，和主人一样的清隽肃冷。秋水上前一步，门一推就开了。

进到室内，一入眼全都是书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姜月雪见状有些犯难，这么多书要找到什么时候。

不过她没有放弃，先是从最前的书架看起，发现这些书的摆放都分类有序。如四书五经一类，诸子百家一类，异闻杂说一类等等。

两个小丫头也来帮忙，不一会就找到了姜月雪想要的书。

《天下地理志》，成书于本朝建朝第三年。

飞快地翻到景朝东北地域，姜月雪仔细地读了起来。

黑水若的大本营在西北，这些年来势力大张，一路向东，吞并了许多周边外族，渐逼景朝东北。

故而东北之境乃景朝边防重中之重，防守着诸如黑水若、白水若、抚胡、天银等夷狄外族。一旦边关被破，外敌就可直逼京城前哨檀名关，所以万不能有失。

也难怪黑水若的计谋能成功了。先是陈兵景朝东北佯装进攻，实则轻骑出动，横跨千里奔袭西南兰原州。

所以到了地方以后，他们急需补充粮食和马匹等物。

好一个声东击西。

姜月雪不得不感叹，这黑水若的头领实是有勇有谋，敢想敢做。如果梦里前尘往事是真，那黑水若这个极度激进冒险的计谋是成了的。

思及此，姜月雪合上书，又挑了几本放进秋叶的篮子里。

院外，谢斐回来了，准备去书房拿几本集子。他脚步匆匆，没看到院门小厮抬手想要叫他。

何真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姜小姐正在书房里面。”

谢斐进到书房，轻车熟路地直直走过层层书架，余光忽然瞥到一抹淡青身影。

谢斐下意识向后躲了起来，很快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书房，为什么要躲。

“雪儿。”谢斐在书架后探出头。

姜月雪转头发现是谢斐，微笑着摆摆手：“谢哥哥，借了你几本书，不介意吧？”

“无妨，你只管拿便是。”谢斐从书架后出来，看了姜月雪身后一眼。

这里放了一些山川地理舆图和记载奇闻异事的书，最近是对这些感兴趣了？

谢斐道：“最近天一斋出了一套带图的诗经，很是精美漂亮。朋友送了我一套，雪儿可喜欢？要不一并拿过去。”

天一斋的书，名家一笔一画手写，排版精美又用料讲究，是上层文人千金难求的珍物，一年到头也难出几本集子。

姜月雪摇摇头，要那劳什子做甚。

“哦……”谢斐低下头。

之前都很喜欢的。唉，怪他长久不回来，已经不知道她的喜好了。

停了一会，见姜月雪理理衣衫准备要走，谢斐抬头：“还缺些什么，要些什么，一定和我说。”

姜月雪却笑道：“缺了什么，我和宋姨说，和贺妈妈说，做什么和你说？”

说完，姜月雪抬脚就要走，快要走过谢斐的时候，谢斐一跨步，挡住了姜月雪的路。

“干嘛？”

姜月雪皱眉，向另一边走，谢斐又快一步在另一边挡住她。

“惹事是不是？”姜月雪不轻不重拍了谢斐一下。

被打这一下，谢斐舒服了，心也放下了，避开身让出了路。

姜月雪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见何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姜小姐。”

何真先给姜月雪行了礼，飞快跑进门内，就看到自家公子唇角勾起，正笑得忒不值钱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着急？”谢斐脸上还带着笑。

“禀，禀公子，赵王世子秦煦前来，说是要拜见夫人。”

赵王世子，那个有玉面阎罗之称的军中杀神？

谢斐心中一惊，脸上笑倏然收起。被这样的人找上可不是好事，他问道：“这位世子什么时候要来？”

“赵王世子他……现在就在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