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柒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学习漠北礼仪,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知道,离别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日,殷桢罕见地在晌午时分便来了她的院落。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蟒袍,只是脸色比往常更加阴沉,凤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白小柒正在窗前临摹漠北的文字,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督公大人。”
殷桢抬手免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笔下的字迹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迎亲使明日便要启程回漠北,你……准备好了吗?”
白小柒的心猛地一紧,指尖微微颤抖,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点。她低下头,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准备好了。”
十八年冷宫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只是一想到要去那个遥远陌生的漠北,想到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她的心就像被钝刀割着一般,隐隐作痛。
殷桢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眼底的阴郁更甚。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些日子,看着她在院落里安静地读书、修剪兰花,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偶尔会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他心里的那点犹豫,早已被越来越强烈的不忍取代。
七公主的生母淑妃,当年对他有再生之恩。那年他不过是个受尽欺凌的小太监,被人诬陷偷了贵人的首饰,是淑妃挺身而出,查清真相,还了他清白,甚至私下给了他银两,让他得以在宫中立足。淑妃一生温婉善良,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女儿,再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去漠北受苦?
“白小柒。”殷桢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你信不信本督?”
白小柒一愣,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透着一股决绝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信。”
不知为何,尽管殷桢是她的看守,尽管他手握她的生死荣辱,她却莫名地相信他。或许是因为他偶尔流露的关切,或许是因为他提到母妃时的怅然,又或许,只是因为在这座冰冷的督公府里,他是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人。
殷桢看着她眼中毫不设防的信任,心里一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明日启程的,不会是你。”
白小柒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督公大人,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督已经找好了替身。”殷桢语气坚定,“是本督派人在民间寻到的女子,容貌与你有七分相似,性子也沉稳,本督已经让她学了这些日子的礼仪,足以蒙混过关。明日,她会代替你,跟着北狄的迎亲队伍离开。”
白小柒彻底惊呆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从未想过,殷桢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偷梁换柱,欺瞒陛下,欺瞒漠北,这若是被发现,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督公大人,这……这太冒险了!”反应过来后,白小柒连忙说道,“若是被发现,您会性命不保的!”
殷桢看着她担忧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冰冷的面容柔和了许多:“本督既然敢做,就有十足把握不被发现。那女子身世清白,无牵无挂,北狄远在千里之外,没人会去深究她的真实身份。至于陛下那边,本督自有说辞。”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以白小柒的身份示人。对外,七公主已远嫁北狄,而你,会是本督府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安心待在府里,不许外出,不许暴露身份。”
白小柒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殷桢为了保护她,只为了报答母妃的恩情,只为了……不忍让她去受苦。
“督公大人,”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您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不值得的。”
殷桢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他的指尖依旧冰冷,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不想让淑妃的女儿重蹈覆辙,更不想看着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深深藏在了心底。
白小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她看着殷桢俊美而认真的侧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良久,白小柒才止住了眼泪。
“放心。”殷桢点了点头,“没人有那个胆子阻拦本督办事。”
说完转身离去,白小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从明日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她不用去漠北和亲,却也失去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不后悔。
比起远嫁他乡的孤独与未知,她更愿意留在这座虽然冰冷,却有他在的督公府。哪怕只是做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哪怕永远不能再以七公主的身份示人,她也甘之如饴。
当晚,白小柒睡得格外安稳。或许是因为卸下了和亲的重担,或许是因为相信殷桢会安排好一切,她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宫人的敲门声吵醒。
“姑娘,督公大人让奴婢来伺候您梳洗。”门外传来仆人小芸轻柔的声音。
白小柒起身,任由仆人小芸为她梳洗打扮,给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绿色侍女衣裙,又用发簪将她的长发简单挽起,遮住了她脸上细微的特征。打扮完毕后,她看着铜镜里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几乎认不出自己。“姑娘,督公大人在书房等您。”宫女说道。
白小柒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走出了院落。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座偏僻的小院,督公府果然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只是处处透着一股威严和压抑。
殷桢正坐在书桌后处理公务,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毛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白小柒依言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却依旧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替身已经出发了。”殷桢开门见山:“七公主大可放心,放眼整个大燕王朝,还无人对本督办事指指点点的。”
“多谢督公大人。”白小柒轻声道。
“府里的人都已经打点好了,没人会追问你的来历。”殷桢继续说道,“你就住在之前的院落里,依旧由那个仆人小芸伺候你。平日里可以在院子里活动,也可以看看书,打理打理你的兰花,但切记,不可走出督公府半步,不可与府外之人接触。”
“我明白。”白小柒乖巧地应道。
殷桢看着她温顺的模样,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了安排替身的事,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白小柒转身走出书房,脚步轻快了许多。阳光透过府中的枝叶洒下来,落在她的身上,暖融融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绿色衣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被囚禁在冷宫十八年的七公主白小柒,也不再是那个即将远嫁漠北的和亲公主,她只是督公府里最自由的“人质”
而书房里的殷桢,看着白小柒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公务。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她清澈的眼眸,她哭泣的模样,她乖巧听话的样子。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暗无天日的囚禁,对她来说,到底是守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而他对她的感情,又该如何安放?
窗外的阳光正好,督公府的庭院里,一株株草木焕发出勃勃生机,就像白小柒新生的生命,也像殷桢心底那株悄然萌发的情愫。只是这份情愫,注定要在黑暗中生长,在压抑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