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第44章 晨雾中的冒险号

河面上的晨雾像被撕开的棉絮，一缕缕缠绕在芦苇丛间。李柏川单脚撑地停在山地车上，新球鞋的橡胶底碾碎了几颗散落在渡口木板上的露珠。他伸手拽了拽书包带——那个用了两年的深蓝色书包里，物理课本包着印有星舰图案的书皮，书脊处还顽固地粘着一小块"冒险号"的蓝漆，像一块褪色的勋章。身后，他们的"冒险号"斜倚在老柳树下，船尾那道被王磊用刨刀刻下的日期里积着夜露，在晨光中闪烁，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口渗出的泪光。

王磊的二手自行车把手上挂满了他从五金厂"借"来的工具：一把缺了齿的小扳手、缠着蓝色绝缘胶带的螺丝刀，还有那把被他用喷漆染成天蓝色的折叠尺——尺面上还留着他们测量船身时画的铅笔标记。他单腿支着车子，另一只脚的脚尖不停地拨弄着地上的鹅卵石，石子滚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初中部车棚最里面有个插座，"他压低声音，眼睛却亮了起来，"我试过了，能给咱们的强光手电充电。"说着拍了拍后座那个用船板余料钉成的小木箱，箱子里传来矿石碰撞的闷响——那是他们整个夏天在河滩上收集的"宝藏"，每块石头上都用红笔标着发现日期。

小榆儿从斜坡上冲下来时，书包侧袋的水壶"咣当"作响。她新换的红色书包上，那只小黄鸭挂件疯狂地前后摆动，鸭嘴上的漆已经被磨得发白。她急停在两人面前，运动鞋尖沾着的草屑和泥点还带着清晨的湿气。"姥姥给我买了小霸王闹钟，"她喘着气举起手腕，儿童手表的塑料表带上贴着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贴纸——那是她从"冒险号"船身上小心剥落的蓝漆碎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她的马尾辫有些松散，一缕头发不服帖地翘着，发绳上缠着的蓝色尼龙线已经褪色，却依然倔强地打着那个特别的水手结——是李柏川教她的。

渡口的老槐树突然摇晃起来，抖落一串晶莹的露水。水珠落在王磊的车铃上，"叮——"的一声清响惊起了芦苇丛中的几只麻雀。李柏川看着小榆儿辫梢那缕翘起的头发在晨光中变成透明的金色，像一簇小小的火焰。他的山地车后轮上沾着的河滩淤泥正在干涸，在水泥路面上留下断续的褐色弧线，宛如他们夏日里绘制的河道图的简化版。

河对岸的杨树林被朝阳染成了金红色，树叶背面还挂着昨夜的雨滴。一只翠鸟掠过水面，翅膀尖划开雾气，在平静的河面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远处，镇上的炊烟正在升起，与晨雾交融在一起，模糊了房屋的轮廓。

"要迟到了！"王磊突然压低身子，工装裤膝盖处磨破的毛边在晨光中格外显眼——那是他跪在船板上打磨时留下的勋章。他的自行车后轮辐条上缠着的蓝色电线在转动时闪闪发亮，像一条流动的光带。远处初中部的预备铃隐约传来，穿过晨雾变得有些朦胧。

小榆儿站在原地，看着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驶上不同的岔路。她的红领巾被晨风吹得扬起，一角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纸船的边缘——那是用李柏川借她的《船舶原理》扉页折的，纸上还留着铅笔画的船体结构图。小学的预备铃响起时，她突然蹲下身，假装系鞋带，实则把一颗生锈的船钉悄悄塞进路边的蒲公英丛里。

东边的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整条河流染成熔金般的颜色。李柏川和王磊的自行车在岔路口即将分开时，王磊突然一个急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两道黑色的弧线。他回头大喊："周五放学老地方见！记得带上——"一阵突如其来的晨风裹挟着河水的湿气，将后半句话撕得粉碎，只剩下几个零星的音节，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在小榆儿脚边。

小榆儿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却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摸索。冰凉的草叶划过她的手腕，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颗生锈的船钉静静地躺在三叶草丛中，钉帽上残留的蓝漆在阳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湖水。她悄悄将它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直达心底。就在这时，一滴露珠从草叶上滚落，正好砸在船钉上，溅起的水花中，她恍惚看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虹色。

初中部的车棚里，阳光透过铁皮屋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柏川把山地车停在最靠边的位置，紧挨着那张略显褪色的航模社招新海报。海报上的帆船模型照片让他呼吸一滞——那船身的蓝色与他们"冒险号"何其相似。他后轮挡泥板上干涸的河泥正在剥落，一滴滴褐色的碎屑落在水泥地上，像缩小版的河岸地形图。远处，王磊那辆改装自行车已经被几个男生团团围住，他正挥舞着那把蓝色折叠尺，兴奋地比划着船体结构。尺子边缘的划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那是他们在暴雨天仓促测量时，被狂风吹倒的尺子划在木板上的痕迹。

西边的路口，小榆儿转弯时，一阵调皮的风掀开了她车篮里课本的扉页。"四年级三班"几个铅笔字旁边，三条简笔画的小鱼正游弋在纸页边缘——那是王磊上周用她的铅笔随手画的，鱼尾的线条还带着造船图纸特有的利落。她按响车铃，清脆的"叮咚"声惊飞了电线杆上成群的麻雀。鸟群振翅掠过河面时，翅膀投下的阴影在"冒险号"的残漆上快速掠过，像是给这艘沉睡的小船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

操场的广播里，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准备——跑！"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小榆儿随着队伍迈开步子。跑步时，她摸到了口袋里那颗生锈的船钉，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到指尖。她忽然想起王磊没说清楚的那个"盒子"，会不会是他自行车后座上那个装着矿石的小木箱？还是李柏川曾经提到过的，他爸爸从船上带回来的那个铁皮盒子？

操场上，晨跑的队伍正经过梧桐树下。小榆儿抬头望向四楼教室的窗户，阳光在玻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斑。就在她眯起眼睛的瞬间，远处河面上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比李柏川的硬币更亮，比他们见过的任何鱼鳞都要璀璨。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那道光芒却又消失了，仿佛只是阳光开的玩笑。但小榆儿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因为就在光芒消失的刹那，她口袋里的船钉突然变得温热，像是被夏日正午的阳光晒过一般。

她的目光仍不时瞟向远处的河面。就在她转过弯道的瞬间，余光瞥见"冒险号"的船身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没有风，河面平静如镜，但那艘本应静静搁浅的小船，却像被什么东西从水下轻轻顶了一下，船尾的刻痕处，一滴晶莹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晨跑结束的铃声响彻校园。小榆儿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线划过天际，像极了他们曾经在"冒险号"船尾画下的那道航迹。她突然很期待周五的到来，不知道两个男生又准备了什么新的冒险计划。不过现在，她得赶紧回教室了——第一节是数学课，而她昨晚光顾着折纸船，作业本还躺在书包里，等着最后一道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