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队的鉴证室在深夜里总有种不属于现实的安静。
灯光打在金属台面上,光线锐利,四周像被滤去声音,检测仪发出低低的运转声。
沈岳戴着手套,低头看那双放在证物袋里的鞋。黑色皮底,鞋纹清晰,左脚外缘有轻微磨损,典型的长期内翻步态。
这双鞋的主人,是陈若曦的导师唐文奕。
“鞋纹匹配到郊区现场的那串足迹,”技术员报告,“连磨损角度都一致。”
沈岳没立刻回答。他只盯着那双鞋,眉心轻轻蹙起。
太完美了。
鞋印的匹配几乎无懈可击,从深浅分布到步幅间距,全都对得上。
可正因为这样,反而过于不合理得顺畅。
“鞋底清洗过吗?”他问。
“发现洗涤痕迹。”
技术员翻看报告,“但鞋面干净得不太像正常使用过。”
沈岳微微点头,眼底的冷色更深了一层,这双鞋像是被人精心准备好“被发现”的。
周嘉恒推门进来。
他穿着深灰风衣,肩上有雨痕,整个人带着水气。他站在门口,视线掠过那双鞋,又落到沈岳脸上。
“还在看这个?”
“嗯。”沈岳头也没抬,“太整齐了。”
周嘉恒走近两步,语气淡淡:“整齐有什么问题?”
沈岳的目光仍停在鞋底,“整齐意味着可控。凶手想让我们看到他希望我们看到的东西。”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鉴证室的灯光打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形成一条狭长的光带。沈岳站在光里,周嘉恒在影里。
一明一暗,交错如他们未言的心事。
“你不相信物证?”周嘉恒问。
沈岳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接,那一瞬间,空气似乎被什么紧紧牵拽。
“我不相信完美的物证。”他平静地回答。
“真正的犯罪,总是带着瑕疵。”
深夜,刑警队的会议室。
两人并肩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的是时间轴、照片、比对图。
电脑屏幕亮着蓝光,映出他们各自的侧影。
两人同时陷入思考。空气中有种冷静的默契,不需要解释。
周嘉恒转动笔尖,随意问:“你第一次怀疑他是在什么时候?”
沈岳想了几秒,“他看照片时。”
“哪张?”
“陈若曦的照片。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但瞳孔缩小,说明有情绪反应。”
他语气冷静得像在叙述天气,“但那种反应,不像悲伤。更像是被暴露的恐惧。”
周嘉恒停下笔,看了他一眼。
“你对人反应的观察很敏锐。”
沈岳侧过头,淡淡道:“那是你的工作范围吧。领导。”
周嘉恒笑了笑,眼神却有一丝温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沈岳没有再说。
清晨。
局外的雨停了。阳光斜射进检验室,空气带着泥土的味道。
沈岳抬眼向看窗外。
阳光打在玻璃上,折射出一层淡光。那光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静静旋转。
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陈若曦案发那天的风,那风的方向,和鞋印的朝向相反。
他轻声道:“鞋印方向错了。”
“什么?”
“树林里的那串鞋印。如果她是被拖进去的,重心应该在后方,但鞋印前脚掌更深,说明那人是在‘走’。不是被拖。”
周嘉恒皱眉,“有人穿着这双鞋伪造现场?”
傍晚。
他们一起前往车管所调取录像。
途中,车内的气氛微妙而压抑。
沈岳坐在副驾,盯着窗外掠过的街影。周嘉恒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放在挡杆上。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带着一丝冷意。
“你昨晚没睡。”周嘉恒忽然说。
“你也一样。”
“我是上司,有借口。”
他转头,看着沈岳的侧脸,“你呢?”
沈岳没回答,只转了转手中的笔。
光落在他指尖,骨节分明,动作轻微,却像是一种情绪的遮掩。
过了几秒,他低声道:“梦见了案发现场。”
“梦见?”
“嗯,梦见那片树林,风很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叫。”
周嘉恒没说话,只轻轻踩了油门。
车子加速时,他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一下。那一瞬,他几乎想伸手拍一拍沈岳的肩,但又克制了。
他知道沈岳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信任。
这两样东西,看似接近,却永远不同。
夜深。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资料堆叠成山,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他们的面容。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动桌上那张鞋印比对图。
沈岳伸手压住纸张,指尖微凉。
周嘉恒递过一杯咖啡,语气平淡:“喝点儿,提神。”
沈岳接过,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
他低声道:“唐文奕的鞋印太整齐,车痕太干净……这些线索在引导我们。有人在‘写’这个案件。”
“那个人是谁?”
“我们要查的,也许不止凶手。”
他抬起头,目光冷静,却在光线深处带着一点疲惫,那种疲惫不是来自体力,而是意识到真相可能永远在幕后的孤寂。
周嘉恒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口微微一紧。
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只知道沈岳那种冷静,让人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灯光映在他们的影子上,交叠、拉长。
窗外,一阵风吹过树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