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鉴证科的灯还亮着。
空气中弥漫着橡胶手套和显现粉末的味道,显微镜下的那枚鞋印被放大成一个幽深的黑洞。
沈岳靠在桌边,单手支着下颌。
显微镜里,那枚鞋印的边缘呈现出细微的弧度,鞋底花纹不规则,却清晰地显示出“二次踩踏”的痕迹,有人在原有足迹上又重叠了一次。
“踩踏方向对不上。”沈岳低声道。
周嘉恒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一张对照样本。夜色在他黑色衬衫的褶皱间凝成冷意,声线却稳得近乎冷静:“角度错了五度。左脚前掌的受力方向也不对。你看这里”
他指尖停在屏幕一隅,光线映出他修长的指骨。沈岳的目光顺着那道线移动,瞳孔微敛。
那是一次被伪造的走动。鞋底纹路被强行叠印在原始泥面上,稍一偏移,受力痕迹便与实际步态不符。
“他想让我们相信,那是导师的鞋印。”沈岳淡淡地说,“但有人踩得太用力了。”
“用力的不是导师。”周嘉恒补了一句,语气平稳,像在陈述某种无可辩驳的物理规律。
两人对视一瞬,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仪器轻微的电流声。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重叠又分开,像两条彼此牵引却不肯靠近的线。
翌日上午,鉴证科出具了分析报告。
报告显示:鞋印花纹型号为市售户外品牌——“TrailWalker X2”,特征齿纹为限量版,在几所大学的某些探险社活动中统一发放过。
这意味着,鞋印极有可能来自探险社成员。
“陈若曦去年参加过探险社夏令营。”沈岳翻阅着探险社的资料,指尖停顿了一下,“她的报名表备注——紧急联系人:赵凯。”
周嘉恒抬眼:“赵凯?”
“研究生,计科院的。”
文件落地的声响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沉。
沈岳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那行文字,神情未变,却在唇角间有极轻的、几乎不可察的弧度。
“有趣。”他说。
午后的校内操场,风吹动落叶。
他们按线索去查探险社的活动室。铁门半掩着,里面堆满未清理的绳索、登山包、折叠帐篷。空气中有潮湿的霉味。
沈岳戴上手套,轻触那根绑绳的结。结法标准、紧致,不是普通人能打出的。
“这和尸体上的绑结一样。”他说。
周嘉恒蹲在旁边,仔细比对:“探险社教的‘八字环结’,绳头的打磨方式完全一致。”
“说明凶手至少熟悉他们的训练。”沈岳合上文件夹,语气不带波澜,“要么,他本身就在里面。”
“赵凯在。”周嘉恒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锋利感,“他去年还是副社长。”
沈岳闻言,微不可察地皱眉。
那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什么:案件的逻辑正在缓缓回转,一个早已存在的布局者正从阴影深处浮出。
天色将暮。
两人沿着校道往外走,冬日的风刮得树枝发出干裂的声响。沈岳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眉目沉静。
“你觉得赵凯的动机是什么?”周嘉恒问。
“暗恋,妒意,或报复。”沈岳回答得很慢,“但他太‘干净’了。”
周嘉恒点头,嘴角微动:“你怀疑另有人在背后?”
沈岳看着前方昏黄的街灯,灯光切割在他眼底,像一片碎裂的冰。
“嫁祸,不是随机的艺术。”他说,“而是计算。”
他们沉默地走着,风从走廊尽头穿过,带着纸张的窸窣声。
脚步声并肩,却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那种距离,有种奇异的张力,既克制,又真实,像两股对峙的电流,彼此牵引,却始终不肯触碰。
夜。
沈岳回到办公室,关上灯。窗外的夜色深得像墨,桌上摊着那份鞋印复原图,他重新看了一遍,他忽然想起陈若曦的照片:一个戴眼镜、眼神清澈的女孩,笑容温和。她身后,是实验楼外那棵光秃的树。
风从窗缝灌入,窗外的树枝发出沙沙声,仿佛某种低语。
屏幕的光在夜色中微微一闪,窗外的树在风中摇晃,枝杈交错,像无声的神经。
那一刻,他几乎能听见蝉翼未鸣的颤音,冷寂、透明、却在某处深藏着暗流。
烟头熄灭,灰烬坠落,像坠入时间深处的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