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所有人皆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位口出狂言的王爷,显然不敢相信竟会有人在灵前讨债。
“债......债款?”崔寻雁几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
在原身的记忆中,无论是明面上的账目往来,还是崔将军私下可能存在的交际,都绝无半点与端王府有债务纠葛的可能!
且崔赫元此人,最不屑与皇室勋贵尤其是端王这类纨绔子弟有银钱上的不清不楚。
这债,从何而来?
谢竟遥似乎很满意她这副震惊失措的模样,折扇“唰”地又展开,在崔寻雁面前轻轻扇了扇,“怎么?崔小姐这是想不起来,还是......打算不认账了?”
崔寻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知,在这种时候,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斟酌开口:“王爷恕罪,并非寻雁有意抵赖,实在是......家父生前从未与臣女提及过与王府有此等债务往来。不知王爷可否明示,这债务具体是何时,因何故所欠?数额又是多少?是否有凭证可以......”崔寻雁越说声音越轻,实在是谢竟遥的眼神太过戏谑,让她都有些没自信说下去了。
她吞了口干涩的口水,强撑着将剩下的话说完:“......王爷放心,若证实确有此事,寻雁身为人女,自会遵从礼法,不敢推诿。”
谢竟遥听完了她的话,轻笑一声,踱回椅边坐下。他重新拿起茶盏呷了一口,轻轻皱了下眉,似乎是嫌弃茶水有些凉,“啧,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这第一笔债吧,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怕是崔将军自己都未必记得清楚。”
崔寻雁暗自掐紧掌心,端王这意思,欠款还不止一笔!
谢竟遥抬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弘文元年春,西郊皇家马场。崔将军坐骑受惊,撞毁了本王从西域重金购得的车架一辆,连带着还惊扰了车架内的一位......红颜知己,害得美人受惊,卧病月余。当时崔将军军务繁忙,只匆匆赔了个不是,言道日后定当补偿。本王当时也未在意,毕竟只是一辆车架而已。”
他瞥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崔寻雁,话语微顿:“可后来本王细算,那车架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辅以琉璃镶嵌,乃是西域巧匠耗时三年制成,有价无市。加之美人受惊,这汤药费、误工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崔寻雁越听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弘文元年?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且不说父亲是否真的撞坏过他的车架,就这受惊的美人以及事隔三年在灵前要账的行为,就透着浓浓的讹诈意味!
她正要发作,却听谢竟遥话风一转:“只是将军已然仙去,本王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损失,也太不是人了些!”他突然笑了一下,似是被崔寻雁几经变化的表情逗到。
“所以这一笔账,今日当着崔将军的棺椁,一笔勾销!”
崔寻雁的心脏就这样被他吊得一上一下,以至于她再看到那张瑰丽俊美的面容时,心中赞赏之意全无,只想照着狠狠扇上几巴掌。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的病秧子身体被这端王殿下活活气倒,勉强平稳心潮后,她才继续问道:“那第二笔账从何而来?”
“这第二笔嘛......”谢竟遥故意拉长语调,似乎很享受这种玩弄人心的感觉,连眉梢都吊着喜悦,“倒非崔将军亲手所借。只是,这借债之人,用的是你将军府的名帖和印鉴,白纸黑字,印记清晰,就是上了官府也做不得假,这......总不能算了吧?”
崔寻雁心头猛地一沉!名帖?印鉴?府中这些物件,皆在父亲书房妥善保管,等闲人不得动用。除非......这谢竟遥是想告诉她什么?
谢竟遥继续说道:“就在半月前,贵府几位族中子弟,在城西‘千金台’赌坊,可是豪掷千金,玩得尽兴!只可惜手风不顺,输红了眼,便以将军府的名义,立下借据,言明十日之内连本带利归还。可如今期限已过,本王不见银子,偌大的赌坊周转不开,只好亲自上门来问问。”
他语气一变,面露疑惑:“说起来,方才那些‘热心’要为你主持大局的族亲中,就有几个本王熟悉的面孔。他们没有将借债之事告诉崔小姐吗?”
谢竟遥说完,就有一名佩刀侍卫走至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字黑字的借据,那印记......确是出自将军府不错。
看清借据,崔寻雁方才还七上八下的心忽地冷静不少,以那些人的品性,做出这等事不算意外。至少她可以确定这端王殿下不是来敲诈的,不然凭现在将军府的境遇,她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只是崔世镜、王氏那些人的子侄,竟敢盗用将军府的名义去赌钱,还欠下了端王的债款,难怪他们今日如此迫切地要接管将军府,恐怕不只是为了侵占家产,更是想赶在债主上门之前,将这笔烂账甩给她和弟弟,甚至可能想趁机用将军府的产业去填这个窟窿!
所有的事情都串上了线,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涌上心头,这群蛀虫,吸着崔将军的血,还做出如此卑劣之事,真是,枉为做人!
萤文等人的脸上皆是愤慨与绝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王爷明鉴!这定然是那些旁支子弟盗用了府中印鉴!我家将军和小姐对此事一概不知啊!这债......这债怎么能算到我们头上!”
谢竟遥挑了挑眉,语气依旧懒散,却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盗用?借据上盖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将军府印鉴。按晟朝律法,印鉴既出,便视同印主认可。如今崔将军不在了,这债,自然该由继承家业的嫡系子女承担。至于是否盗用......那是你们崔家内部的事,与本王何干?这件事上,本王只认借据,不认人。”
他这话,看似无情,却点明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只要印鉴是真,将军府就难逃干系。盗用印鉴的事也绝不可能只此一次,恐怕日后还会有债主寻上门来,崔寻雁想要撇清关系,除非能立刻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印鉴是被盗用,并且找到真正的欠债之人。
可在眼下,族亲刚被逼退,府中无人可用的情形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着崔寻雁血色尽失,摇摇欲坠的模样,谢竟遥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但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淡淡道:“崔小姐,本王也知道你委屈,但规矩就是规矩。况且,据本王所知,贵府族亲在外以将军府名义欠下的债务,可不止本王一笔。城东的通宝钱庄,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数目恐怕更为惊人,怕是赔上整个将军府都还不上!今日是本王来了,明日、后日,其他债主找上门,你待如何?就凭你这风吹就倒的身子骨,还是你那五岁的幼弟。挡得住吗?”
崔寻雁浑身发冷,端王说得对,将军府早已是外强中干,债务堆叠!那些族亲想要的不只是家产,更是想将他们姐弟二人拖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亏她之前还想与那群族亲虚与委蛇,留有余地,现在看来,怕是做错了!
那些人......早已将她和弟弟逼上了绝路!
短暂的死寂中,崔寻雁脑中电光石火般转过了千般念头,迅速思考着该如何是好。端王今日一行,绝不是前来要债那么简单的,他必定是对将军府有所图谋,而那些债务,若是利用得当,未尝不能成为反击的武器!
她猛地抬头,眸子清亮得吓人,崔寻雁的目光看向谢竟遥,“王爷金玉良言,点醒梦中人。寻雁在此,叩谢王爷指点迷津。”
她说着,竟又是对着谢竟遥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次,比之前的感谢更为真诚。
谢竟遥一愣,眼中玩味之色更浓。这反应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得知真相的崔寻雁会崩溃,会哀求,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快地冷静下来,甚至还向他道谢,这就是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吗?
“哦?本王指点你什么了?”
崔寻雁直起上身,“王爷让寻雁看清了将军府真正的敌人不只是那些觊觎家产的族亲,更是他们肆意欠下,足以压垮我们姐弟二人的巨额债务。更让寻雁明白,躲在此处暗自垂泪毫无用处,必须主动破局!”
“敢问王爷,按照本朝律法,若印鉴被人盗用,且在印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欠下巨额债款,可有救济途径?若欠债之人有意隐瞒,转移财产,又当如何?”
谢竟遥略一思索,就告诉她:“确有规定,若能证实印鉴被人盗用,且债主明知或应知借债人无权使用,则债务可不予追认。至于欠债之人转移财产......若能抓到实证,自然也可追回,甚至可告其欺诈,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崔寻雁一眼,“取证艰难,尤其是对付那些盘根错节的族亲,你一个孤女又身患重病,怕是难如登天。”
“难,并非不可能。”崔寻雁接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只要有一条缝,寻雁便能撬开一扇窗。多谢王爷今日相助,寻雁感激不尽!”
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这群人想用债务压死她,那她就将这债务的矛头,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谢竟遥盯着她沉吟片刻,突然开口:“你这法子步步惊心,未必能成。其实,还有条更简单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