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京。”谢竟遥语气平淡,“本王可安排你们离开京城,寻个富饶之地隐姓埋名,另置宅院。在外做个闲散富人,总好过留在这里搏命。”
崔寻雁沉默良久,唇边忽而泛起一抹苦笑:“王爷说得轻巧。可将军府是父亲一生心血,若我在这特殊时段举家逃离,岂不坐实了外界谣言?更何况父亲一生忠勇,怎可在死后受此等侮辱,倒不如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守在这里,待来日昭雪。倒是......”
她声音压低了几分:“王爷与将军府非亲非故,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相助和讨债吧?”
谢竟遥把玩折扇的手微微一顿。
崔寻雁继续道:“若只是为了钱,殿下何必与我在灵前周旋良久?若只是被萤文请来相助,又何必提醒我其他债主的存在,甚至提出离京的建议?王爷的每句话都在让我更深一步地认清自己的处境,甚至比我自己还要了解将军府。”
她上前一步,身形单薄,却目光锐利:“端王殿下,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穿越至今,崔寻雁的大脑就没有停止过转动,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对现状了解太少,不等的信息差导致她对所有事件的处理都差了点什么,以至于从头至尾都被人牵着走。
原主深居简出,而穿越不久的崔寻雁更是没有时间了解将军府如今的真实境况,也没有时间问清在莹文请人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本该前来的林文正变成了如今的谢竟遥。
而谢竟遥自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起,也没有给过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先是帮她逼退族亲,后又借讨债之名提醒她盗用印鉴之事,现在还提出可以帮她隐姓埋名,举家逃离京城。
前两件事姑且可以看作是旁人看不过孤女稚子任人欺辱,甚至可以认为是林大人年纪大了不愿出面走动,恰好谢竟遥在附近,于是就托他帮忙。可这后一件,崔寻雁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从不爱管闲事的王爷做到如此地步,除非......
这端王殿下并不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纨绔跋扈,他今日种种行径,是为了从他们姐弟身上,或是从将军府这里得到什么?可能让他这么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甚至不惜暴露隐藏多年本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如今都可以成为自己寻找靠山的筹码。崔寻雁只希望这筹码更沉、更重一些,只有最够贵重,这靠山才能靠得住,靠得稳。
谢竟遥静默片刻,忽的低笑出声。他缓缓合拢折扇,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终于透出几分真实的锐光。
“崔小姐果然聪慧。”他语气依旧慵懒,可崔寻雁却从中读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冰冷,“不错,本王今日前来,确实另有所图。”
他站起身,踱至崔寻雁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将军府如今看似风雨飘摇,可有些东西,旁人看不透,本王却清楚。崔将军留下的......可不只是明面上的田产铺面,北境的商路、军中的关系、乃至某些特殊的人脉,这些,才是真正让人眼红的东西。”
崔寻雁心头一震。记忆里,崔将军确实曾隐约提过这些,但从未细说,连她都不甚清楚!
“你那些鼠目寸光的族亲,只看得见金银田产。可本王不同,本王要的,是将军府那些看不见的根基。与其让这些东西被那群蠢货糟蹋,不如由本王接手。”
“而你......还有他。”折扇虚点在崔寻雁和崔振羽额间。“是唯一能名正言顺继承这一切的人,你们若是离开了,那这些东西就真的散了。”
崔寻雁只觉后背发凉。她终于明白了,谢竟遥今日这番做派,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早就看穿了将军府的危局,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和将军府有没有价值为他所用!先前的所有言语,不过是为了逼她在绝境重做出选择:
到底是狼狈逃离,放弃一切?还是与他合作,搏一个翻身的机会?
“王爷好算计。”她声音干涩。
谢竟遥坦然受之,“彼此彼此。崔小姐方才不也在算计那些所谓得族亲吗?只是你的计划虽妙,却缺少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盟友。而本王......恰好能补上这个空缺。”
他微微俯身,发出蛊惑般的声音:“与本王合作,那些债务,本王可以帮你摆平。那些族亲,本王可以帮你料理。而作为交换,将军府暗处的产业,归我。明面的家产,留给你和崔振羽。如何?”
灵堂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
崔寻雁垂眸沉默。她厌恶被人算计,可又不得不承认,谢竟遥的提议是目前最好的出路,有端王做靠山,那些债主和族亲绝不敢放肆,而将军府明面的产业足以保她和弟弟一世无忧。
那些暗处的产业,对于连自身都难保全的他们而言,本就是烫手山芋。
可......崔寻雁指尖掐入手心,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想要我做什么?”良久,她终于开口。
谢竟遥眸底终于闪过一抹满意的微光,“很简单。第一,立下契约,自愿将将军府暗中的产业转交本王。第二,”他目光深邃,“好好活着,坐稳这嫡女之位。你活着,本王的合作才能名正言顺。”
崔寻雁望向崔将军的牌位,深吸一口气,眼底已是一片认命的凄苦:“世人皆言,端王殿下是京城头号纨绔,可今日一言一行,可见传言非真。”
“世人还说崔家嫡女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成日被娇养在府中,不谙世事,你说这传言,可信吗?”谢竟遥嘴角带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崔寻雁苦笑摇头。
谢竟遥将折扇狠狠往手心一并,仿佛解决了一项心头大患,语气悠然:“既然崔小姐对如今的处境已然心知肚明,那三日后,本王会派人送来契约,届时......”
“王爷!”崔寻雁突然打断,“契约之事,可否容后再议?”
谢竟遥眸光一凝。
“王爷方才所言的北境商路,军中根基等暗处产业,寻雁此前确实闻所未闻。”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其实也不全是谎言,她对这些产业确实不甚了解。
“父亲生前并未将此类事务交予府中任何人料理,更不曾详细告知,我如今连这些产业具体在何处,如何运作都尚不知晓,又如何能贸然与王爷立下契约?”
崔寻雁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崔将军的灵位,顶着头顶巨大的压迫感,说:“若此时立下契约,日后却无法兑现,岂不成了寻雁刻意欺瞒?父亲重诺,寻雁不敢做出此事。”她刻意放低姿态,继续说道:“王爷今日相助之恩,寻雁铭记于心。可族亲相逼,债务缠身,确是燃眉之急,若王爷愿在此事上施以援手,助我与幼弟度过难关,寻雁可在家父灵前起誓,他日若能接触到父亲留下的暗处产业,必当优先与王爷商议转交之事。但在这之前,这契约,恕寻雁不敢签。”
谢竟遥静静看着崔寻雁,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那双眼睛里只有坦然的无奈和倔强的坚持。
灵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良久,他低笑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爹怎么什么都不跟你说?若是照你这么讲,本王今日这番买卖,非但落了一场空,还要倒贴一个人情?崔小姐这是既不愿付出,又想要回报,世上可没有这样做买卖的。”
“王爷的买卖没有落空,也不是倒贴。”崔寻雁微微屈膝,将姿态放到一个极低的位置,“王爷看到了将军府的潜在价值,也看到了将军府的处境艰难,如今雪中送炭,都是对将军府的......投资。日后寻雁度过难关,回报必会以十倍百倍的方式偿还。”
“投资?”谢竟遥盯着她,目光锐利,“倒是个新鲜说法。可崔小姐总得告诉本王,这投资何时能得到回报,总不能让本王无期无尽地干等不是吗?”
崔寻雁的身子又低了几分:“三个月,给我三个月,待寻雁摸清将军府所有暗中产业,定当第一时间与王爷商议,偿还恩情。”
“好,很好。”谢竟遥唇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既然你不愿投入,那本王的投资也要折半,毕竟做生意也得谨慎。本王可以暂时帮你稳住局面,也可以等你接触那些产业,但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届时,若是回报没有让本王满意......”
“寻雁任凭王爷处置!”崔寻雁不等他开口,自觉补上后半段话。
谢竟遥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转淡:“三日后,本王会派人送来欠债之人的证据,在此期间也会帮你拦住债主,至于这债务能不能彻底摆脱,全看你个人的本事!”
话毕,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离去,带着乌泱泱的侍卫消失在灵堂尽头。
崔寻雁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直到萤文再次扶住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姑娘,端王殿下已经走了。”
心头那颗一直高悬的巨石才终于落地,她身子一松,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几个时辰的高强度脑力运动,终于让这副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彻底崩溃。意识的最后,崔寻雁只听见萤文和崔振羽的惊呼,然后就陷入了死一般的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