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雕花窗棂,驱散了清璃居内最后一抹深沉的夜色。沈清璃几乎一夜未眠。
“小姐,您醒了?”门外传来春桃刻意压低却难掩关切的询问声。她的身影在门外廊柱旁守了一整夜,此刻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她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刚刚睡醒的慵懒:“进来吧,春桃。”
门被轻轻推开,春桃端着温热的铜盆和青盐走了进来。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精神却并不萎靡,反而有种第一次承担重任后的、小心翼翼的亢奋。她动作麻利地服侍沈清璃洗漱,眼神专注,不再像昨日那般畏缩,只是偶尔触碰到沈清璃沉静的目光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垂一垂眼睫。
“昨夜……可有什么异常?”沈清璃拿起细软的棉巾擦脸,状似无意地问道。
春桃立刻挺直了背脊,认真地回禀:“回小姐,昨夜一直很安静。三更时二门上的李婆子过来巡过一次夜,问了一句,奴婢按小姐吩咐说您已经安寝了。此外……再没别人来过。”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一直醒着,没敢合眼。”
沈清璃点点头,心中稍安。看来昨夜那黑影和令牌,至少暂时没有后续动作。她看着春桃眼底的坚持和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忠诚,心中微暖。
“做得很好。”她放下棉巾,语气带着一丝赞许,“以后夜里不必如此紧绷,该休息还是要休息,养好精神才能更好地当差。”
“是,小姐!”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能得到小姐的肯定,比什么都让她开心。她手脚更加麻利地帮沈清璃挽发。
用过早膳不久,继母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周嬷嬷便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过来了。
“给大小姐请安。”周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沈清璃略显苍白的脸和一旁侍立的春桃。“夫人听说昨夜大小姐院里出了那等背主忘恩的腌臜事,心疼得紧,一夜都没睡好。这不,一大早就让老奴把这些东西送来,给大小姐压惊。”
锦盒打开。一盒是几匹上好的流光锦和苏杭新到的软烟罗,颜色清雅;另一盒里则是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梅花簪,一对珍珠耳坠,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说了,红玉那贱婢胆大包天,已经命人打了三十板子,发卖到最苦寒的矿上去了,定不让大小姐再受委屈。”周嬷嬷说着场面话,目光却如同探针,紧紧锁着沈清璃的表情,“夫人还说,大小姐受了惊吓,这几日就在院里好好休养,靖国公府的花宴……若实在身子不爽利,不去也使得。”
沈清璃心中冷笑。王氏的动作倒是快,红玉这个弃卒丢得干脆利落。送衣料首饰是安抚,更是试探——试探她这个“受惊”的嫡女是真吓坏了,还是……有了别的心思?那句“不去花宴也使得”,更是包藏祸心!不去?正好给了沈清婉在花宴上大放异彩、结交权贵的机会!
她立刻换上一副感激又带着点惶恐不安的神情,眼圈恰到好处地红了红:“劳母亲挂心了……都怪我不好,没管好下人,惹得母亲担心。”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些华丽的衣料首饰,小声道:“母亲待我这样好……花宴,我、我还是想去的。只是……”她适时地露出一丝为难,“只是我没什么体面的衣裳首饰,怕去了……丢了侯府的脸面。”她着重强调了“体面”二字。
周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果然还是那个眼皮子浅、只在乎穿戴的草包。她脸上的笑容更盛:“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夫人送来的这些,不正是给小姐做新衣裳和撑场面的吗?您放心,夫人定会安排最好的绣娘来给您裁衣。花宴上,您和二小姐定都是顶出挑的!”
沈清璃这才“破涕为笑”,欢喜地抚摸着锦盒里的料子:“谢母亲恩典!春桃,快,好好收起来。”
春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她低着头,努力掩饰着眼中的气愤。周嬷嬷那眼神,还有话里话外捧高二小姐的意思,她这个新晋的贴身丫鬟都听得出来!可小姐却……她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只见她依旧笑得温婉无害,仿佛真的为得了新衣料而开心。
周嬷嬷完成了试探和安抚,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清璃居的门一关上,沈清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影无踪得无,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虚伪。”她轻哼一声,走到书案前。
春桃捧着锦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您真的……要去花宴吗?那周嬷嬷……”她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担心那是个陷阱。
沈清璃回头,看着春桃担忧又困惑的小脸,眼神柔和了些许。她需要这个忠心的丫头尽快成长起来。
“春桃,”她走到春桃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你记住,在这深宅里,别人送来的东西,尤其是突如其来的‘恩典’,十有**都藏着算计。就像这衣料首饰,看着光鲜,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夹带什么‘小玩意儿’?或者……只是用来麻痹我们的**香?”
春桃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但小姐的话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她心里。
“至于花宴,”沈清璃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龙潭虎穴也要闯!不去,怎么知道豺狼想怎么下口?又怎么……把猎夹子,反塞进它们嘴里?”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春桃被这话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坚定。小姐果然不一样了!她是在谋划大事!
“小姐,奴婢该怎么做?”春桃挺起胸膛,眼神里充满了决心。
沈清璃很满意她的反应。她走到书案前,拿起炭笔,在一张纸上快速画了一个简略的靖国公府后花园草图,尤其标注了那处偏僻的假山角落。
“春桃,交给你第一件要紧事。”沈清璃指着那假山的位置,声音压得极低,“从今天起,每天找由头,去府里的浣衣房、浆洗处转转。目标是一个叫翠儿的丫头,她是二小姐沈清婉的贴身大丫鬟。不用刻意接近,只需留意她近几日的行踪,尤其是……她有没有私下接触过外院的人,或者,有没有频繁往后园子那边走动。记住,只看,只听,回来告诉我,不要问,不要露痕迹。能做到吗?”
春桃看着纸上那个圈,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能!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她把这当成小姐交给她的第一个重要使命。
“嗯。去吧,小心些。”沈清璃看着她谨慎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翠儿,是前世花宴上引开她丫鬟的关键人物。盯住她,就能提前洞悉沈清婉的动向。
府里的人绝对不能信任。目光落在王氏送来的那几样点心上,她计上心来。
午后,沈清璃以“昨夜受惊,心悸不安”为由,派人去府外有名的“仁济堂”请坐堂大夫。当然,来的大夫少不了被王氏的人“关照”一番。大夫诊脉后,自然说是“惊悸忧思,气血不足”,开了几副安神养心的方子。
沈清璃“虚弱”地靠在榻上,对拿着药方准备去抓药的春桃道:“等等……仁济堂的药材是好,但我记得……西街有家老字号‘回春堂’,他们家的上等朱砂和琥珀粉,安神效果似乎更好些?你亲自去一趟回春堂,按方子抓药……”
春桃心领神会,郑重地点头:“是,小姐!奴婢明白!” 她知道,这才是小姐真正的目的!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清璃缓缓坐起身,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病弱。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花宴的陷阱,王氏母女的窥伺……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窗外,天色有些阴沉,山雨欲来。
回春堂带出的寒气还未散尽,春桃抱着药包埋头疾走,抄手游廊的穿堂风卷着雨沫扑在她脸上。王氏和周嬷嬷的疑心像毒蛇吐信,让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站住!”
娇叱如鞭子抽碎雨声。沈清婉笼着杏子红缠枝莲斗篷,被两个锦衣少女簇拥着堵在月洞门下,她指尖捻着块素帕掩鼻,目光却毒蛇般缠上春桃湿透的粗布衣:“哪来的泥腿子,脏了国公府的地界?” 她刻意提高了“国公府”三字,提醒着此处是谁的地盘。
“奴婢…奴婢是忠勇侯府的,替大小姐取药……”春桃死死护住怀中药包,低头想从旁边缝隙挤过去。
“取药?”沈清婉身侧穿鹅黄杭绸的圆脸少女嗤笑一声,猛地伸脚绊去!
“啊!”
春桃猝不及防,怀中药包脱手飞出,纸包砸在湿滑的青石上瞬间裂开,赭色的药粉混着泥水晕开一片刺目的污浊。
“侯府大小姐的药?”沈清婉鞋尖恶意地碾过浸透的药渣,绛红宝石耳坠在灰暗的雨光里晃动,映着她眼底的狠毒,“姐姐病得这般重,连个药都看不住,真是可怜。莫不是……”她倏地俯身,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如同鹰爪,狠狠掐住春桃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这贱婢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慌成这样?”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锐利地扫视着春桃因紧张而微微鼓起的袖袋。
“没…没有!二小姐明鉴!”春桃心提到嗓子眼,奋力挣扎,袖袋被沈清婉的指甲勾住,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啪——!
一记响亮狠辣的耳光炸响!沈清婉竟是用那块素帕垫着手,嫌恶地抽在春桃脸上,随即像甩掉什么脏东西般将帕子丢在地上:“下贱胚子也配弄脏我的手?给我搜!看她藏了什么腌臜物事!”
“二妹的手,金贵得连打我的丫头都要垫帕子了?”
沈清璃的声音穿透雨幕,冷冽如冰锥。她撑一柄素面油伞,静静立在垂花门浓重的阴影里,不知看了多久。伞沿雨水连成冰冷的珠帘,将她大半张脸掩在朦胧之后,只露出紧抿的、泛着寒意的唇线。
沈清婉指尖一蜷,脸上迅速堆起甜腻的假笑,转身道:“姐姐怎么出来了?雨这般大,仔细着凉。这丫头毛手毛脚摔了您的药,还偷藏东西,妹妹正替您……”
“替我管教?”沈清璃打断她,伞尖忽地微微一抬。动作细微,却精准无比,一滴蓄在伞骨尖端的冰冷雨水,如同算准了轨迹,“啪”地一声,正正溅入沈清婉因说话而微张的口中!
“咳…呃!”猝不及防的冰冷和异物感让沈清婉剧烈呛咳起来,精心维持的端庄瞬间破碎,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一瞬的混乱!沈清璃动了。她身影如一道掠过雨幕的淡影,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素伞的伞柄“不经意”地轻轻一带——
嘶啦!
站在沈清婉身侧、正欲上前帮腔搜身的鹅黄衣衫少女腰间,那条缀着玲珑美玉的宫绦应声而断!玉珠噼啪滚落一地。
“啊——!”少女花容失色,惊呼着双手死死捂住瞬间散开的裙腰,羞愤欲绝。
沈清璃却仿佛全然未觉,目光甚至未曾偏移半分。她持伞的手腕顺势一旋,伞面如一片巨大的、带着寒意的叶子,带着破风声横扫向沈清婉的头顶!
“二妹当心头顶!”沈清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沈清婉刚缓过呛咳,闻声惊惶仰头,只见那素面油伞的伞骨边缘,仿佛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勾住了她发髻间那支最为耀眼的红宝衔珠梅花簪!
叮铃!
金簪被伞骨一挑,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打着旋,“噗嗤”一声,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廊檐下浑浊的积水洼中!红宝石在泥水里黯淡无光。
“我的簪子!母亲新赏我的簪子!”沈清婉的尖叫撕心裂肺,再也顾不得形象,猛地扑向那污浊的水洼。
沈清璃已稳稳扶住摇摇欲坠的春桃,素白冰凉的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拂过春桃红肿渗血的脸颊。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和沈清婉的哭嚎,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我的丫头,自有我来管教。不劳二妹费心。”
她微微侧首,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帘,如同两道冰锥,钉在正狼狈趴在水洼边捞簪子的沈清婉那沾满泥水的后背:
“二妹若实在按捺不住想动手——”
沈清璃握着伞柄的手腕猛地向下一顿!伞尖如同利剑,狠狠戳进沈清婉面前那滩浑浊的水洼里!
哗——!
蓄积的泥水混合着药渣污物,如同被引爆一般,化作一片肮脏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泼了沈清婉满头、满脸、满身!精心梳就的发髻彻底散乱,昂贵的斗篷糊满泥浆,那张俏丽的脸蛋更是惨不忍睹。
“记得挑块干净地界。”沈清璃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她收伞,转身,扶着春桃,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雨幕,走向清璃居,再未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一片狼藉的尖叫与混乱。素色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地间,凝成一道冰冷而决绝的风景线。
清璃居内,炭盆驱散了些许湿寒。沈清璃用浸了消肿药酒的冰凉棉帕,仔细按在春桃高肿的左颊上。
“小姐……”春桃忍痛,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哽咽,“是奴婢没用,药……”
“药洒了可以再配。”沈清璃打断她,眼神沉静如深潭,“人没事就好。看清是谁绊你了?”
“是李侍郎家的小姐,二小姐的跟班!”春桃眼中燃起怒火。
“记下了。”沈清璃淡淡一句,却让春桃感到一股寒意。她继续道:“周嬷嬷那边如何?”
春桃精神一振,压低声音:“奴婢按您吩咐,故意在浆洗房附近转悠时‘不小心’掉了块帕子。捡帕子时瞧见翠儿那丫头,果然鬼鬼祟祟地从后角门溜出去,塞了个小布包给马房一个叫刘癞子的!那刘癞子,以前是二小姐生母王姨娘庄子上的!”
沈清璃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布包里,定是花宴那天要用在假山后的‘好东西’。翠儿是沈清婉的刀,也是她最信任的传声筒。盯死翠儿和刘癞子,必要时……”她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划,做了个“截”的动作,“……把那‘好东西’换一份我们特制的‘厚礼’。”
春桃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和报复的快意。
“还有,”沈清璃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支被拆穿内里是乌木的假金簪,以及那几匹被割开夹层、露出淡黄夹竹桃粉末的霞影绡,“王氏送来的这份‘厚爱’,也不能浪费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淬毒的光芒,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刀:
“把这些‘好东西’,原封不动地,给我悄悄放到二小姐赴宴要用的那套新制的‘缕月开云’裙的熏香笼里去。记得,要放在最底下,用她最喜欢的‘百花香’盖住味道。霓裳阁的绣娘,不是三天后送衣服来么?”
春桃倒吸一口冷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小姐!您是说……” 让沈清婉穿上这身浸透了迷药和慢性毒粉的华服去赴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清璃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支素银簪,在烛火上轻轻燎过。银簪尖端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她们想在花宴上,让我要么发狂出丑,要么……暴毙而亡。”她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她冰冷的低语在回响:
“那我便送她们一场,毕生难忘的‘风光’。” 黑暗中,她的双眸,亮得惊人。
[求你了]有人在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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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绽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