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瑜跟着梁齐来到车边,发现车上没司机。梁齐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
她走到副驾驶,正要拉开车门上车,余光瞥见梁齐似乎在看着她。
她抬头,眼神询问「怎么了?」。梁齐隔着车顶看她一眼,没说话,直接上了车。
姜暖瑜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纳闷地眨眨眼。
上车后,她拉过安全带正要扣上,侧头的瞬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车上的事,再结合梁齐刚才那个眼神,她明白了——
他是以为,她还会为了躲着他坐到后排去?
她脸上不禁一热。
梁齐发动汽车,打方向盘并入主路。
姜暖瑜本以为,他执意要送她,是想在路上对她近期种种行为“兴师问罪”。他的不悦和不满,虽然在风度的加持下被平静所掩盖,但她还是感觉得出来。但车开了好一会,他仍旧一句话都没说。
她猜测,他一直不提凌晨的那通电话,肯定不可能是忘了,而是在等她主动解释。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先不说她对那三十多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仅仅是半夜给人家打电话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的。
纠结了一阵,她抓住他大概率还是会给予她选择空间的侥幸心理,最终决定对梁齐的一切心思装作不知道。
可装不知道,毕竟不是真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功夫,她还没有那么深。感受着他沉默带来的极大压力,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一路望着窗外,脑袋都不带转一下的,生怕有什么小变动,打破眼下虽僵持、却对她相对安全的状态。
汽车在三环穿行,京城的黑夜灯火在窗外一幕幕向后滑过。下辅路后不久,唐湾俱乐部璀璨的外立面在视野里渐渐清晰。姜暖瑜远远望着那栋建筑,暗自松了口气。
梁齐说要过来看看,却没把车开到俱乐部门口,快到泊车点的时候,他就停了车。
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姜暖瑜也缓缓收了安全带,滚了滚嗓子,问:“你不进去了吗?”
梁齐没答她,隔一两秒,转头看向她。
姜暖瑜忙说:“你不是说,是……你朋友……”
“不着急。”梁齐说。
姜暖瑜听他这么说,愈发忐忑不安。反正都装一路了,不差这最后一下。
她说:“那我,就先进去了……”
梁齐看着她,不说话,眼神却仿佛将她压了一道。
她莫名有种危险的预感,只想赶紧从车里这个空间逃离。
“谢谢你送我过来。……再见。”她说着伸手去开车门。
触到门板的瞬间,梁齐欺身过来,手臂一身,按住她要开门的手。
姜暖瑜一惊,下意识想抽出手来,他却直接握住,压抵在门上。
她呼吸霎时提到嗓子眼儿,又惊又惧:“怎、怎么了……”
他侧了半个身子面对着她,脸在半明半暗之间,但那双眼睛却仍然黑而亮,紧盯着她:“这么急着走?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仍嘴硬:“……说什么?”
事情到这个份上,她还是这副态度模糊、拒绝沟通的样子,梁齐脸色微变,看她半刻后,竟笑了下。
姜暖瑜挨不住他此刻近在咫尺的气势,本能往后靠了靠身体。
察觉到她的动作,梁齐俯身更凑近了些。她继续退,他持续逼近。直到她后背已经紧紧贴着座椅,退无可退,他还在朝她靠近。
他贴着她,淡问:“躲什么?”
姜暖瑜的心猛地一抖,他语调如常,但她能感觉到,此时他尚克制着的恼火,她已经无法通过逃避来平息。
“我没……”她不敢、也不认为梁齐会再纵容她敷衍,临时改了口,“没想躲……”
她承认了她在躲,只想用这种行不由衷的坦白,期待他或许能心软而放过她。
梁齐有两秒没说话,似乎真的如她所愿,于心不忍了。
他的脸近在眼前,温热的鼻息拂在她脸上,一下一下,又痒又麻。他上半身几乎压在了她身上,被他的成熟气息包裹着,她下腹莫名酸软了一下。
她不懂都这种时候了,她对他怎么还会有这样不合时宜的身体反应,羞窘地稍别过脸去,试图拉开一点距离。梁齐却略一偏头,故意去对她的视线。
她垂着眼不肯看他;他说:“现在还在躲,嗯?看来,刚才又在撒谎了。”
她急急辩解:“我没有……”
梁齐点点头:“没撒谎的话,那就是真心喜欢躲我了。……喜欢‘躲我’?”他装作不解,明知故问,“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喜欢‘我’么?”
他语气里轻淡的讥诮让她瞬间愣住:“我……”
梁齐轻讽地笑了下,说:“昨天在我车上,刚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以为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半夜就打电话过来,打了又故意不说话,第二天再接着不接电话。”他刻意停顿,牵一下嘴角,“挺好玩儿的,是不是?”
他语气平静轻松,她的心却揪紧了:“我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电话是无意拨出去的,是我不小心才……”
“嗯。”梁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颇有意味地重复,“无意的。不小心。”
姜暖瑜只觉百口莫辩,几乎要被此刻的无力压倒,焦急解释:“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在玩,我——”
“嘘……”梁齐打断她,视线从她的唇抬起,移向她的眼睛,说,“我信你。”
他口中说着信她,她心头却闪过一丝绝望,只是苍白地重复辩白:“是真的……”
梁齐下巴一点:“我说了,信你。”
她惶惑惊慌地看向他,他毫不回避地与她对视,眼中有情绪在涌动,她却读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梁齐说:“第一天见面就说喜欢我、想见我的是你,”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又缓缓落回她的唇,“主动吻我的也是你,嗯?是不是?”他语调轻缓暧昧,说着,头更低了些,唇几乎要贴上她的。
姜暖瑜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努力屏着呼吸,却无法控制断续溢出的气息。
呼吸搓磨间,他说:“到这儿为止,我都信了你。”
他终于放开她的手,抬起来,抚上她的发顶;姜暖瑜完全不敢反抗,任他轻摸着她的头发。
他将她松散在靠背上的几缕头发捋顺,缓缓道:“你说想离我近一点儿,然后就上了我的床,”他看向她的眼睛,皱了下眉,“从这儿开始,我是该信你,还是不信呢?你说。”
姜暖瑜的心被狠狠刺痛,一阵滚烫的热意灼烧着眼底,她颤着声说:“我说的离你近,不是……不是那样,我只是……”
“哦……”梁齐施施然打断她,一副了然的样子,“离我近一点儿不包括上床这一项,是么?床上的事儿,又有点儿太近了?嗯?”他目光锁着她,言辞轻薄,语气却半分轻浮都不露,“但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是不是?”
她一愣,无法否认。
他手一路往下,落到她肩膀。她怕极了,心口都抖了一下。但他没再继续向下。
他手穿过她的头发,贴着皮肤扣在她后颈,淡淡道:“提醒过你,就不能反悔了,知道吗?”
姜暖瑜想说她并不后悔,也从来不抗拒想触碰、贴近他的本能,喉咙却紧得说不出一个字。她抿着唇,绷着下颌,极力控制着,冲他摇了摇头。
她眼里晃荡着水光,睫毛浸湿,勾得眼神楚楚可怜。梁齐却不管她的否认,不留情面地继续道:“实在想反悔,一次就够了。我给过你机会和空间去处理情绪。但你是怎么做的?”
他稍往后撤了撤,伸手拨开她额角的一缕头发:“你嘴上讲假话,行为却毫不避讳地做着完全相反的事。一边躲着我,拒绝沟通,另一边,又用眼睛拼命说想我。”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眼尾处的小片皮肤,说,“包括现在,你知道你的眼睛在对我说什么吗?”
姜暖瑜眼皮颤了颤,惶惑不安地望着他,不确定她在他眼里到底是怎样的。
她怕他将她的伪装扒得一干二净,又希望他能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读懂她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这样,也不算她骗了他。
他用目光将她的眼睛描摹一圈,看进她眼底,说:“你的眼睛说你喜欢我。”
姜暖瑜的心浮动了一下,慌了神。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指背来回轻刮着她的下颌,说:“但凭你时好时坏的撒谎本事,这次,我要不要相信呢?”
姜暖瑜愕住,飘浮的心蓦地坠入谷底。
梁齐看她半晌,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声音却十分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姜暖瑜,你当我是什么人?还是你觉得,我就那么有耐心,愿意心甘情愿地陪你玩儿这种欲擒故纵的戏码?”
姜暖瑜没想到,第一次从梁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会是此刻这般情形。她的心被狠狠撕裂,痛得呼吸都一窒。
一直拼命维持的防线轰然坍倒,她再也忍不住,眉毛揪着皱在一起,大颗的泪珠接连不断地顺着睫毛砸下。
她发力地咬起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呼吸间一下一下的抽泣声音。
梁齐没再说话了,缓缓松了下颌。指尖,她的皮肤蒸腾着热烫的空气,是极力憋着情绪所致。
他十分清楚他在做什么,也预想到了她会被他刺伤、会辩无可辩、会哭。但真看见她的眼泪,他心里竟生出了那么一丝失控的懊悔,更残忍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口。
他是恼她一次次的刻意回避和用真诚包裹下的言行不一,但不至于把她逼到这副样子。
他放开她,手撑了一把座椅靠了回去,抬手摆顺西装的衣襟,眯眼看向前方。
没了他的禁锢,姜暖瑜低下头,抬起手挡在嘴边,却哭得更凶,更委屈。忽然,她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梁齐反应极快,没有犹豫地,几乎同时也开了车门。他几步绕过车头,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手臂。她随着惯性转身,一头撞进他怀里,她挣着推开,梁齐却没放开她。
她撇着嘴,也不顾自己哭得多么狼狈,几乎是用所有力气来控制才顺利说出话:“我是喜欢你……”刚说了半句,又一阵委屈上涌,她闭了闭眼,几大颗泪瞬间落下来,“我是喜欢你……”
她推他抓着她的手臂,胸腔剧烈起伏,近乎崩溃地哭喊:“我是说了我喜欢你,眼睛嘴巴都说了我喜欢你!……我吻你是喜欢你,想见你是喜欢你,和你上床是喜欢你!我是喜欢你!”
面对她控诉般的表白,梁齐心中震动,没能说出话来。
她脑袋扭向一边,大口喘着气,她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大脑轻微缺氧,眼前发白一瞬,晃着似要站不稳。
梁齐紧了紧她的腕子,另一只手捏住她肩膀,将她缓缓转正、扶稳。他看着她,抿了下唇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蹙了下眉。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在手心里发力地扯着。她抬眼看向他,眼泪蓄满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眨掉,却在看清他的脸后再度模糊。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永远处在优势的那一边,处在感情的上位,可以随意在乎或不在乎,相信或不相信,对不对?”
她泪眼朦胧,唇瓣颤抖:“可是,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明就是相信的……”
梁齐被她说中,眼神松了半分。
她读懂他表情中的默认,心更破碎,哽咽道:“你相信我喜欢你,但你根本不需要……可我不明白,你明明都不需要我的喜欢,为什么还要一直喂给我希望?”
她连下颌都在颤抖,眼泪跟珠子似地往下掉,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伤痛:“你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是想要我喜欢你的、你喜欢我的喜欢?为什么要让我期待,有一天你会给我同等的回应,期待你也会喜欢我……你让我的人、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想向你靠近,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那里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
她几乎绝望地控诉他。她在控诉他,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
梁齐被她的痛苦砸中,呼吸比刚才重了些,也有了起伏。他抬起手,想给她擦泪,却在触碰到她前生了怯。
他克制下这份冲动,重新握住她的肩,看向她:“只因为这个?因为我不需要你?”他试图确认她一切行为最根本的理由。
姜暖瑜心头猛地一紧,难以置信地反问:“还不够吗?”
她的自尊和情感已经被他先前在车上的言语摧毁,只能接收到最负面、最伤人的解读。
“我也不需要你了。”她眉毛皱起来,却说不出「不再喜欢你」,只道,“我也不需要你知道我喜欢你了。”
她望着他,说出话的同时,心仿佛也在同一刻碎掉:“梁齐,你不要知道我喜欢你,我不会再说喜欢你了……”
梁齐无声看她半刻,再次确认:“这是你希望的?”
“不……”姜暖瑜摇头,眼泪荡着落了下来,“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她垂下视线,看到他抓着她腕子的手。这处他们之间的连接,莫名就让她再度出声啜泣起来,“我才没有欲擒故纵,是你……”她嘴角又撇下去,“你才是那个玩暧昧的高手。”
她仰起脸,深深地望着他,悲伤到声音都提不高:“可我不想和你玩了。我不想再玩了……”
她眼神都黯淡下去。那种明知自己在远离他的感觉,让她疼到快要窒息,没了力气。
梁齐眉心凛了凛,但终究没有勉强她,下巴一点后,落下了目光。
他尊重她的选择。
像对待施宥宁那样,他给她的,也只有尊重。
姜暖瑜一瞬心痛欲裂,爱与痛交织,侵略着她身体的每一处,像是能将她彻底撕碎。
她无能为力,苦痛挣扎,却都是无用;她的感情无处可逃,辗转折磨间,忽然好似变成了恨。
她恨他的尊重,恨他的冷静淡然,恨他的放手,恨他的游刃有余。
她更恨她爱他。她恨事到如今,她这一秒仍比上一秒更爱他。
她恨她的恨就是爱,她恨她的恨让她更爱他。但最后,她只恨她。
终于,她的情绪再度冲破防线,开始挣着他的手。他没放开她,反而抓得更紧。
腕上传来的这下力道,像是击中了她心中脆弱的某处。她本能想抗拒,越挣扎越用力,似乎此刻什么都不重要,她只要他放开她。
怕伤到她,梁齐松了手,停在半空,示意他不会再强迫她。
果然,他放开她了,她反倒从崩溃中解脱,只是不停地哭,无声地流泪。
梁齐站她旁边,陪她哭着。
她哭得脑袋发蒙发麻,包里的手机震动都没发觉。
梁齐看一眼她的包,又看看她婆娑的泪眼,无奈提醒了一句:“你电话。”
姜暖瑜一怔,眼神光凝起来。她冷静下来,吸吸鼻子,抬手抹掉聚在下巴的泪,找着手机,深深吸气。
只不过这一口气,她抽抽了好几下才呼出来。
“喂,余淼。”她的声音又哑又涩,还带着重重的鼻音,情绪像是平复了些,眼里的眼泪却没掉完,眨眼间,又落了一滴下来,“……我马上就到。”
梁齐见她这样,实在不忍地皱了下眉。想起她是来唐湾赴约的,他转头朝俱乐部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玻璃门外,零星站着几个人。
等她挂了电话,他说:“我开车送你过去,你在车上擦擦脸,好不好?”他的声音比过去任何一刻都轻、都柔,像是觉得她会一惊就碎。
他的安抚和关心让姜暖瑜心里又有一瞬的松动,但又很快想到,他这人做事一向周到周全,此刻的温柔,大概也只是出于绅士风度,她不能误当作特别对待。
她心里泛起酸楚,随后坚定地摇头拒绝了他。
梁齐闭了闭眼,挫败点头。
姜暖瑜又用手抹了一把脸,飞快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抬脚绕过他,往俱乐部门口走。
梁齐转身,慢悠悠跟在了她身侧稍靠后的位置。
她知道没法拒绝,任由他走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