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瑜隐隐感觉到梁齐此刻的低气压,莫名就没敢再驳他的意思。
他对她虽从不热烈,过去却是始终温和的,无论那是否只是假象。梁齐从没让她如此直接地感受过来自他的疏离和冷漠。
她似乎终于将他一贯的平静搅动,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感受着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种搞砸了的感觉,一点点袭上心头。
梁齐当晚应酬的酒店就在附近,拐弯之后过一个路口便到了。
车还没彻底停稳,姜暖瑜就切切地转回了头,朝梁齐投去了今天看向他的第一眼。
梁齐并没有选择无视她,抬眸对视了回来。
姜暖瑜嘴巴动了动,很想说点什么,把彼此之间被她推远的距离重新拉近。可对上他漆黑眼睛的那刻,她的大脑和心全都化为一片空白。
梁齐看了她至多两秒,判断她当下没话讲后,没给她更多的时间,前头的彭泽刚解开安全带,梁齐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彭泽也稍感意外,打算开门的动作有一个明显的停顿,随后很快重新将安全带系上。
姜暖瑜透过车窗望着梁齐大步走进玻璃门的背影,心里一阵委屈。别说弥补了,她甚至连道别都没讲出来。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彭泽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空中开始飘起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车窗,被风吹走后,在玻璃上留下了点点闪光的水印。
姜暖瑜盯着窗外缓慢坠落的雪幕,表情安静,思绪却在脑中剧烈翻涌,但具体在想些什么,她却分辨不出来。
彭泽一路专注开车,不多言不多问。老板和这位姜编辑之间似乎有了隔阂,他自然看出来了,也正因如此,他绝对不能多话。
但是,他也需要给老板铺好后路,以防万一。
车停到小区门口后,彭泽随姜暖瑜一同下车,从后备箱拿了把伞出来。
姜暖瑜不解。她并没有雪天打伞的习惯。
彭泽把伞递给她,说:“今天湿度高,雪化得快,别淋湿了。”
姜暖瑜看了那伞半刻,接过来:“谢谢。”
“您客气。”彭泽冲她微笑一下,点头致意后,返回车里驱车离开。
姜暖瑜看着手里的伞,最终还是没撑开,拿着它顶雪走回了家。
大衣和围巾上落了雪,进门后,融成了一颗颗湿漉的水珠。她找了块干净的抹布,大概擦干后,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头发最外层也被雪花打湿,她索性直接去浴室洗了个澡,又拿拖把把玄关地板上鞋底踩进来的雪水擦干净。
忙完这些,她拖着步子走到沙发,仰面靠坐了进去。
窗外的世界一片灰白,她心里也是空空茫茫。
已经有两周没在这个时间回家了,她忽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蔫坐了会儿,她拿过笔记本电脑翻开,打开待办事项,未来几天的条栏里,空空荡荡的。
决定离职后,她在《Florian》的工作便没有新的日程加入,她又天天加班,原本的事情已是越做越少。除了那些时间未到、暂时没法处理的,眼下,她几乎算是无事可做。
她翻翻邮箱,查查备忘,来回扒拉着那些已归档的工作事项,浏览了一会儿杂志网页,最后点开一部买了很久却没时间看的冒险文艺电影。
电影放了大半,她还没记住主角的名字。
她关掉视频软件,合上电脑搁在一边。晚饭没吃,她也不觉得饿,抄起手机,把家里的灯都关掉后,到卧室钻进了被窝。
窗帘没拉,她对着窗外飘雪的天空怔怔出神。
雪下得比刚才更大了些,远处的灯火都朦胧不清。过了一段时间,雪好像小了点,灰白的天空透出一点蓝黑色,像一块绒布罩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重新变成白茫茫。
这场初雪,竟然是一场连绵的大雪。
姜暖瑜蓦地想起彭泽给她的那把伞,而后,自然就想到了梁齐。
回想到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他一言不发离开的样子,心里就刺刺地疼。
那一刻,她好像是难过的。很难过。
原来,梁齐想要伤害到她,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而他仅仅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原来她在他那里,竟然那么被动。
她忽然有点佩服自己之前那份不顾一切地、一往无前就想冲进他世界的勇气。大概是不知才无畏。
可她现在明白了,像梁齐那样本就完整的人,他的世界,怎么可能轻易走近呢。
这样看来,或许她离开,本身就是那个正确的选择。
她已经和《Chaleur》签了合同,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未来。
而她的未来……大概不会有他。
这是她自己选的,与他无关。
她告诉自己,就算舍弃掉有他的未来……她还是可以喜欢他。
她喜欢他,同样也可以与他无关。
所以她不要和他说再见;她也不想听他的再见。
她倔强地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一阵、难受一阵。一会悲伤涌动、鼻酸到想哭,一会又麻木到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白天的她一切如常,情绪稳定,仿佛能风轻云淡地包容、接受一切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晚上的她,就是个精神病。
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她眨掉浮在眼前的泪意,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才凌晨一点,远不到她最近能入睡的时候。
她习惯性地打开相册,点开个人收藏那一栏,里面放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汉斯送给她和梁齐的那幅画,当天回家后她就用手机拍了下来,本来想着有机会给梁齐看的,却迟迟没能兑现。
而另一张照片,则是她多年前偷拍的他。
黑夜里,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她眼睛里,她用目光一遍遍抚过照片里的梁齐。
她承认,刚才她对自己说谎了。她根本就不舍得。
*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姜暖瑜提前醒来。
下雪过后,太阳光反射在积雪上,朝阳都比平时刺眼得多。
眼睛疼,头也疼得很。
她眯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掀开被子下了床——雪天路不好走,容易堵车,索性早起早出发。
洗漱完收拾妥当后,她在手机上叫了车。
刚接单,司机便打电话过来,说她家附近路上还有积雪,市政还没清理到,可能要晚一会儿到。
姜暖瑜本也不赶时间,便让师傅不要着急,安全第一。
她特意在家里多磨蹭了一阵儿才出发,免得在外头受冻。可她在小区门口等了好几分钟,脚趾头都要被冻僵,车还没到。
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听,正当她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时,面前的车按了声喇叭。她凑到车前瞅了眼车牌,是她打的那一辆。
她挂了电话,上车后报上了手机尾号。
她顺手就要把后台划掉,眼睛无意瞥向屏幕时,手上动作倏地停住。
最近通话界面,一溜的数字中间,“梁齐”两个汉字格外醒目。
姜暖瑜:???
她定睛一看,通话记录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凌晨???
她心一沉。
点开通话详情,她更傻眼了——这通凭空出现的电话,竟然持续了三十五秒。
她捏着手机努力回忆着。她倒是记得,昨晚她确实是盯着梁齐的号码看来着,但绝对没想着打过去。
肯定是睡着的时候没拿住手机,误触了。
……完蛋了。
梁齐要是没接还好,可他怎么接了呢?
这三十多秒里……
姜暖瑜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不敢想了。
*
上午,梁齐刚到办公室,正脱衣服,彭泽敲门进来,眼神严肃:“梁总。”
梁齐扫了他一眼,随手把大衣搭在沙发,绕过办公桌坐下:“什么事?”
彭泽神情略显凝重,道:“我们的人已经摸清了‘名人局’的具体形式。虽然每场活动的内容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
梁齐正要拿桌上的文件夹,听出彭泽语气里的迟疑,抬眼看他。
彭泽说:“每一场‘名人局’都有扑克牌交流的环节。会员用vvip的积分下注,赢了可以获得所有参与者下注的积分。而且,如果下注积分达到一定门槛,即便没赢,也有额外的积分返还。”
梁齐手上翻着文件,一言不发。
彭泽压低声音,提醒:“尧总是不是在借‘名人局’的名头……”
梁齐抬眸看他一眼,合上文件,靠向椅背,道:“这确实是在打擦边球。但这个‘名人局’规模小、私密性高,只要不引起监管注意,风险暂时在可控范围内。”
彭泽眉头越皱越紧,担忧道:“客户用购买服务时附赠的积分下注,虽然不直接涉及资金流动,表面上看似乎合规,但活动的本质依然具有博弈属性。梁总,这么做风险是不是太高了?”
梁齐嘴角牵起一抹冷淡的笑,轻哼一声:“积分下注可以吸引客户消费,但那些服务背后的成本可不低,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名人局’的规模注定不可能很大,利润空间自然也有限。子项目靠这个‘名人局’是赚不了钱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彭泽,目光深沉而锐利:“你觉得,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彭泽这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如果‘名人局’不是为了盈利,那就是……”他看向梁齐,显然明白了什么。
梁齐不多解释,松了眼神,道:“叫经管会成员到我办公室。现在。”
彭泽颔首:“是。”
*
下午,梁齐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蓝白朦胧的天际线。
他已下令对景尧负责的子项目展开全面审查。他一早便知,景尧正在做的事情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而这一切的真相,或许近在眼前。
他只需静静等待即可。
几下叩门声后,秘书推门进来:“梁总。”
梁齐从窗外收了视线,秘书询问他,是否按计划出席今晚的行业酒会。
梁齐听言,转眸看向办公桌。
他盯了桌上放着的手机几秒后,让秘书推掉了晚上原定的行程。
*
这一天里,手机有任何风吹草动,姜暖瑜都会被吓个激灵。甚至连旁边同事来电话,她都下意识地摸上手机。
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忽地嗡嗡震动了起来。
姜暖瑜还是被惊了一下,但有了这一天的虚惊一场,这次,她很快便舒了口气。
她一边暗道自己大惊小怪,翻过屏幕一看,人愣住——
这次不算她反应过度,电话真是梁齐打来的。
她脑子里随之“铛——”一声。
接还是不接?不接显然不合适,接了的话,要是梁齐问起凌晨那通电话,她可怎么解释?
她大拇指已经悬在接听键上,把可能的情况演练了个遍,心里天人交战,正打算豁出去了,先接通再说。
屏幕一闪,返回锁屏界面,梁齐那边挂断了电话。
手机恢复安静,姜暖瑜内心不禁一阵空落。
她就知道,果然又是这样的结果——事情刚发生,她便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会后悔的选择。
回拨回去?可她又没那个勇气。
她把手机搁桌上,随手扯下桌边贴着的一张废弃便利贴,焦躁地在手里来回对折。她横着折竖着折,折倒纸张都发软了,电话也没再打进来。
她幽幽地盯了一眼安静躺着的手机,把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纸团往桌上一丢,决定不再去想。
她从抽屉拿了杯麦片出来,权当今天的晚餐,起身去了茶水间。
回来的路上,她用袖口垫在掌心,双手托着那杯热麦片,稳稳地一步步往工位走。
隔着一张桌子,她忽然听见她的手机震动了。
她:!!!
也不顾可能被烫到,她快步到桌边放下麦片,抓起手机一看——居然是余淼打来的语音通话。
心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她默默叹息一声,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余淼约她晚上出去玩。
自采访那天起,余淼几乎每天都给她发消息,姜暖瑜猜测,余淼可能把她当朋友了。
她也挺喜欢这个女孩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也不想回家,就答应了这个邀请。
余淼大概也没料到姜暖瑜会这么爽快,兴冲冲地挂了电话后,给她发来了地址。
定位在唐湾俱乐部,姜暖瑜对这里并不陌生,大学时和朋友们去过几次。也是她初遇梁齐的地方。
由于工作性质,各类应酬、活动酒会之类的社交场合,姜暖瑜日常也出席得不少,但像过去那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只为单纯玩乐放松的聚会,毕业之后她几乎就没再参加过,莫名觉得还挺新鲜的。
桌上的麦片还袅袅冒着热气,她不想浪费,想着也不差这一会儿,便打算吃完再走。
她捧着纸杯呼呼吹着,抬眼看见显示器反光里自己的脸,基本没剩什么妆,出去玩的话,就更显得清淡。
于是,等麦片凉的间隙,她补了个妆,不仅拉长了眼线,还在眼头处点了亮晶晶的高光,衬得她最近略显颓丧的神色都精神了不少。
她满意地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匆匆吃完麦片后,补涂了口红。临走前,还换了一对更闪的耳钉。
她背上包乘电梯下到一楼,抱着一定要以轻松惬意的消遣来结束这一天的想法,脚步轻盈地走过闸机。
她大步往门口走,视线随意一扫,看到窗边背对她站着的人后,心中荡起一种漂浮的、不真实的感觉。
梁齐一身黑西装,背影挺拔,一手自如地插兜看着窗外,似乎在等人。
姜暖瑜觉得,她只看背影就能认出梁齐,姑且算是一个小小的本领;可梁齐感知她视线的本事,好像要比她的厉害一点。
因为,她刚看到他,他便转头看了过来。
原地停了几秒之后,她脚下犹豫,几乎是半步半步地往前挪。
她没往他的方向走,只在距离旋转门还有几步远时,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转动的玻璃门。
梁齐看她半刻,抬脚走过来,徐徐站定在她旁边。
姜暖瑜转过身,弯起唇角,率先开口,客气地问好:“梁先生。”
梁齐没回应她,视线落在她脸上,似乎多看了她眼睛一眼。
姜暖瑜不自在地眨了眨刚补过妆的眼睛,小声:“您在这里是……?”她不太敢相信他是特意为她而来。
梁齐却只当她是明知故问,盯了她两秒,不答反问:“怎么不接电话?”
他语气极淡,也没什么情绪,听着不像是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感觉更像是,他一早就知道她是故意不接的。
那他为什么非要问呢?姜暖瑜眼神躲闪着,不得不硬着头皮撒谎:“当时没听到,后来……就忘记回了。”
梁齐看着她,没说话。
她抬眼看他,眼神却没什么底气:“您……打电话有事吗?”这语气客气得过分。
她有预感,她又要后悔了。
梁齐眼眸深沉,定定地注视她半晌,唇角一勾,淡淡道:“没事。”
“噢。”姜暖瑜假意松了口气,“那、那就好……”
她脑袋里每根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梁齐就问起凌晨的那通电话,抢先道:“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梁齐不接这茬,只说:“送你回去?”
“我约了朋友。”姜暖瑜很快回答。
梁齐轻点了点下巴,抿着唇角望向她身后。
姜暖瑜不知是她谎话说多了,说一句真话也怕别人不信,还是梁齐是真的不信她的话。
他移开视线的那一刻,她的心开始向下沉。
不被他信任的感觉让她羞耻得抬不起头,她抿起唇,怕说多错多,一时便没再吱声。
梁齐看回她,说:“我送你过去。”
她立刻道:“我说的是真的,就约在唐湾俱乐部。”
梁齐说:“正好,那俱乐部是一朋友开的,我也过去看看。”
姜暖瑜无言。
前一天强行“顺路”,现在又干脆地“正好”。他随意一句话,完全不给她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她挫败地低头垂眼:“那好吧。”
她语气实在勉强,梁齐不禁牵了下嘴角。只是这凉淡的笑意,显然不是因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