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垂落,有几丝从沈砚肩头滑落,落在了膝上人的面颊耳侧。
谢允珩仍是没觉得不妥,反倒是伸出手来绕沈砚的发丝,问道:“阿砚,你怎么没带婢子仆从进宫来?”
孤零零的。
沈砚道:“小柏是完人,带不进宫。”更何况带进宫也只是多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等会你挑挑人,总要有几个人近前伺候着。”
谢允珩肤白,此刻指尖绕着如墨的发丝,更显着指节莹润如玉。
沈砚却是摇了摇头,他更习惯一个人,尤其是这里是大周的皇宫,不是什么能放肆的地方,开口道:“我日日跟着殿下,无需这些。”
怀里的人做思考状,道:“也是也是,阿砚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沈砚斟酌几息,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殿下能否带我去慈恩寺。”
眼下落了脚,他所知道的阿姐唯一的消息就是慈恩寺和国师。
谢允珩从人怀里起身,正色道:“慈恩寺是皇家寺庙,进去倒是可以进去,阿砚……”
“我知晓你阿姐的事,你放心,你阿姐已经是公主了过的不会差。”
“我朝所崇宗派,为国祈福者应抛却红尘俗事,故除节庆国丧,不得见红尘俗人”
“换句话说,非死不得出。”不知怎得,沈砚隐约觉着谢允珩最后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不见红尘俗人……非死不得出……
无力感一息之间涌上,阿姐婆娑的泪眼闪过脑海,绞痛又上来了,一阵阵刺着心口,沈砚竭力想要控制,但没什么效果。
已经连这种气都不能动了吗?
沈砚心中暗暗自嘲,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咳嗽,“咳咳——咳——”
谢允珩的心神被咳嗽声拉了回来。
“传御医——”少年惊恐的声音传出内室。
*
脆玉似的腕子搁在脉枕上,两个御医摸了半天,看向同僚的眼神里全是绝望。
谢允珩看着畏畏缩缩的两个御医,道:“开口……本殿下要实话。”
两个御医齐齐跪下,最终还是先前已经为沈砚诊过一次脉的那位开了口。
“沈殿下,不像是病,像是毒……”
“依殿下现在的状况,这毒不致命但致病……”
“…恐有数十年之久……”
啪嗒——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细线断掉了,太医还在讲,可沈砚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
齿关开合,口腔里弥漫着两股腥甜,沈砚稳住了心神,静静听着。
“先前为沈殿下诊脉,以为是朱砂毒气,加之确实有先天不足之状,而后复诊,并无端倪。”
“沈殿下今日动气,诱发了体内的毒,这才被诊出。”
“至于沈殿下究竟所中何毒,臣……臣断不出。”
言罢,叩首不起。
沈砚极力压着心气,先不论别的,至少这毒是因气动而起,眼下断不可再次动气了。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谢允珩扶着沈砚的肩,他这会本就脱力,顺着肩上手的力道,沈砚靠在了谢允珩腰间。
一道颤抖的声音缓缓从上方传来,“阿砚,不是我……”
卸了力的身子本就是苦苦撑着,现下有了一处支撑,似乎是稍稍缓了些,少年颤抖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心安,就是谢允珩腰间实在是挂了太多东西,头靠在上面有些硌。
沈砚静了下来,道:“御医说数年之久,我来盛京不过半月多,怎么可能是殿下呢?”
不是谢允珩,但不代表不是其他人,数年数月全凭御医一张嘴,混淆视听并不难。
可……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确实是数十年……
御医仍跪在地上,沈砚估摸着谢允珩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出声问:“殿下,可否让御医再为我细细诊诊这毒?”
“可以,多少遍都可以。”
沈砚微微颔首道:“御医大人,请吧。”他摆好了手腕。
“是。”
沈砚配合着御医,几乎是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而后拢好衣服,听着御医的话,面色越来越沉。
“沈殿下先天不足之症是真,中毒也是真。”
“只是这毒老臣与薛御医从未见过,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先判断个大概。”
“这毒一日两日不致命,常年服损伤根本,毒性怪癖,应是攻人心脉,不知殿下可否时常因动气而心口绞痛?”
“确有此事。”
“老臣医术不精,现下不知何毒,沈殿下尚未有性命之虞,下毒者也似乎……只是想要折磨沈殿下……”
沈砚心下已然了然,开口道:“今日谢过二位大人了。”
御医微微一怔,咽下了嘴里的半句话,道:“乃臣之本分。”
谢允珩的目光一直落在沈砚因咳血而显得更为苍白的脸上,知晓流程走完了,沉声开口:“今日的事,半个字都不许传出去,不然本殿下保不齐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屋里一时间哗啦啦跪倒一片,“是,殿下”
沈砚抬眸看着谢允珩,眼神闪了闪,又敛起了眸子。
*
寒夜露重,沈砚竟是觉着有些冷了,用力地裹了裹被子。
“吱——”
推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沈砚警觉,一只手悄悄伸到枕头下面,握住了簪子。
来人根本没隐藏脚步,绝对不可能是小柏,小柏也不会蠢到会推门进,只是暗处的两道暗卫气息像是全然不理会这个闯入的人,难道真要看着他这个敌国质子死在这里。
“阿砚,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攥着簪子的手松开来,谢允珩这小子怎么大半夜不睡来自己房里,沈砚闭上眼,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闭了眼,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显得分外明显,他觉察到,谢允珩走到床边,而后伸出了手,搭在他身上,轻轻晃了晃。
沈砚装作被晃醒,睁开眼,摆出一脸迷茫的样子:“殿……殿下?”
月色隐隐透过纱窗,谢允珩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低落,沈砚起身,把近前的几处灯掌上,而后坐在床边。
烛影摇红,淡淡的暖光打在二人身上,谢允珩就站在沈砚床边,不发一言,眸子里透出难耐的神色。
眼前人的情绪还没藏就露了出来,沈砚开口道:“殿下,究竟所为何事?”
谢允珩抬眼,墨色的眸子似是隐隐氤氲了些水汽,眼下只穿了件中衣外面草草披了件袍子,怕是偷偷溜过来的。
沈砚举着烛台,起身来,道:“殿下先歇下吧,秋夜露重,不要着凉了才好。”
他素来不喜束发,夜间歇息更是如此,此刻散着发丝,烛火摇曳,为整个人渡上一层淡淡的暖光,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不少。
谢允珩像是缓过劲来,抬眸看着沈砚,呢喃着:“阿砚,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要死……”
沈砚不知是什么情况,出声安抚:“殿下,我在。”刻意放软的声音像是羽毛,轻轻拂过。
眼见应该没事事了,他把人扶到床边,而后开口:“殿下,我去隔间的软榻上歇着。”
床上的人却是扯住了沈砚的袖子,被窝里声音哼哼唧唧:“阿砚,我们一起睡吧。”
沈砚道:“殿下,只有一床被子。”
“挤一挤。”
“这不合规矩。”
“就一晚。”
今夜的谢允珩实在是有些不对劲,沈砚只得应下。
他走到床边,把烛台放好,而后一盏一盏灭灯,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放下了烛钩。这年纪,说不定还会怕黑,还是留一盏。
谢允珩已经掀开了半边被子,沈砚躺下。
上次和人同寝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眼下和一个年岁相仿的人一起躺在床上……
沈砚不敢面过去,刚闭眼腰间却覆上一双大手,就像白日里一样,谢允珩抱住了人。
他觉察不对,谢允珩身上发烫,喘气也格外重,男色所好,但这些日子下来,谢允珩明明不是……
沈砚努力的和钳制住他的手臂较劲,奈何力气太小,始终挣不开,身后人也没下一步动作,就只是这样紧紧环抱着,似乎是把脑袋也埋在他背后了。
后背的衣衫传来点点湿意,沈砚听清了方才背后人过于错乱的呼吸不像是情/动,更像是……低低的……呜咽?
他不再挣扎,出声道:“殿下,有心事,可以同阿砚讲。”
而后沈砚缓缓翻了身,事已至此,还是要先知道这位小殿下究竟是怎么了才好。
果然一双朦胧的泪眼,泪糊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好生可怜,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样子。
见沈砚转过身来,谢允珩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看样子想把自己蒙起来,素白的手指抢先一步抚上泪痕交错的脸,指尖传来的湿意让人有些许怔愣,比晦暗的一双泪眼更牵动人心。
声声低唤,“殿下,阿砚在的。”
沈砚直直看着眼前人,可是谢允珩眸光闪躲,始终不发一言,就这么一直抱着沈砚,也任由人抚着自己的脸。
孤灯一盏,灯火晦暗,细微的表情都被隐去,估摸着实在问不出什么,沈砚只得为人拢了拢发丝。
“殿下不想说就不说,莫哭了,阿砚在的。”
沈砚已然猜出大半,但眼下人不说,他也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在的话了。
谢允珩不说话,只是把人抱得很紧,仿若只一松手,人就会消散似的,沈砚任由人抱着,窗外竟是在这时落了雨,有些寒意的夜两人依偎着,半分冷意也都化在帷帐之中了。
孤灯摇影夜沉沉,欲诉幽情光霰浮。
若问此心何所似,一窗秋雨半窗云。
我们哼哼大王究竟是为什么哭呢,下章见分晓,不过一伤心就来找老婆,很有心机(bushi)[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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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