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困渐浓。
“阿砚,我……”
怀里的人出声,声音带着点哭腔。
“殿下,我在。”听人似是要松口,沈砚赶忙应着。
“阿砚,今日是我想到了我妹妹。”
“十岁我才见她第一面。”
“她和我年岁相当,只是……她没了,十三岁的时候。”
“中毒死在大相国寺……”
相似的场景总勾起人回忆往事,长久被隐藏的记忆一但再忆就如覆水难收,连带着经年累月积攒的伤痛也一同爆发。
“……父皇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无论我怎么求……都不愿意让我送送她……我四处打听,听见宫中有人传是我克死了她……”
“她……她是我唯一的玩伴……唯一的……我怎么会就克死了她”。
“今日你和她实在是……我不想……不想克死你……”
“阿砚,我不想克死你……”
“你好好……好好活着……好不好……”
一句一句话被泪碎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沈砚胸口的里衣也被濡湿了一片,少年的手臂环的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沈砚倒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原先以为谢允珩只是单纯心智未熟,对生离死别颇为恐惧。
纤瘦的胳膊从人肩窝处主动穿了过去,他知道,这个泣不成声的人更需要的仅是一个安抚的拥抱。
沈砚轻轻抚着人的背和肩胛,低低出声。
“国师说过,我与殿下的命格很合,殿下说不定还是阿砚的贵人。”
“阿砚在的,一直在。”
*
幔帐里两处呼吸交织,沈砚素来觉浅,醒的也早。
主殿内室,一个小太监吓得把水盆都摔了,慌里慌张往外跑,见到正厅的云海,扯着嗓子要哭了似的喊:“殿下不见了!”
“胡说,这门昨夜就没动过。”
云海走到内室,嘴角抽了抽,窗子开着,床上的被子不成样子的堆着,外衣……等等外衣怎么还在架子上。
“殿下!”人还真是没了。
一时间这方院子乱做一团,云海打发着人四处去找,这怎么衣服都不穿就跑了真是祖宗啊天爷!!!
小太监喊叫时,沈砚就听到了,只是眼下……
谢允珩这混小子还睡得正香,而且这厮夜里睡觉真是不安分。
他夜里觉得热,刚挣脱就又被抱上,谢允珩睡觉还喜欢埋着脑袋,湿热的呼吸全都打在沈砚或胸前或小腹,存在感极强,挨着人呼吸地方的热意如一阵阵水浪漫过,久久不能消散。
沈砚艰难的从人怀里抽出了身,深呼吸了好几下,压下了面上的烫意,披了件外袍。
思量再三,他还是先打开了门,只是现下乱作一团,预想中的打开门就会有人来伺候他起身,而后自然而然发现三殿下就在自己屋子里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阿砚……”沈砚还在想着要如何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内室里传来了某个人有些微微发哑的声音。
虽说大家都慌得不行,可是自己主子的声音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一时之间,整个院子的目光都投向了沈砚。
好死不死,估摸着是醒来找不见人,谢允珩直接外袍都没披,冲到了门口。
沈砚觉察到了背后的人,同时也觉察到院子里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一时间院子里静的可怕。
云海最先反应过来,出声安排:“各归其位,伺候殿下梳洗的今日到沈殿下房中去。”
*
内室里,沈砚和谢允珩任下人为其穿衣梳洗。
沈砚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忽略内侍宫人的暧昧眼神,却听见云海道:“沈殿下昨夜辛劳,不知今日早膳后可要进些血燕?”
什么?辛劳?血燕???
都住了好几天了干嘛今日才来问?昨夜究竟哪里辛劳了?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沈砚在心里给云海和谢允珩两个都记上了一笔。
沈砚不知道,昨夜没怎么睡好的他眼下此刻微微泛着黑青,看着格外憔悴,而腰上由于整夜的缠抱,更是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红痕。
更不要提另一边谢允珩发肿的眼睛,微微暗哑的嗓子,还有……晨起的反应。
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过云海也纳闷了,两人竟是没叫水,这一来二去的异样……他竟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是上……还是……眼睛肿成那样怕是心疼人哭的,自家殿下肯定是上面的。
沈砚道:“一切如常即可,有劳公公挂念了。”
云海退了出去。
沈砚端坐镜前,任由宫女为其束发,昨夜实在是没睡好,趁着这会儿眯起了眼。
发丝的牵引感变了。
他睁眼就看见镜中一抹玄紫立在他身后。
“阿砚,昨夜……”
“殿下放心,我昨夜只是做了一个梦。”沈砚答道。
那般失态,想来不会想被人记住。
谢允珩手上动作一顿,开口道:“我今日会去慈恩寺礼佛。”
“有法子见你阿姐。”
沈砚听到这话,没心思想其他,转过身去,仰脸看谢允珩,眸中泛着的光染着喜色,道:“殿下此话当真?”
发丝从指尖流过,手指微不可察的蜷了蜷。
谢允珩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眨巴着眼,颇有些得意的意味:“当然,我有的是办法。”
沈砚道:“谢过殿下。”
*
宫城东北,慈恩寺。
沈砚在抄经室里双手执笔,安神香的味道弥了满室,笔尖游走的越来越快,抄的是《清心经》,可是越抄心越乱。
谢允珩翻窗出去了,眼下已经过了三刻。
“阿砚,走。”
窗外探出来了谢允珩的脑袋,沈砚赶忙解了外衫,露出来内里穿的盛京服饰,南梁的宽袍大袖不方便翻窗,眼下这身还是谢允珩早些年的衣服。
沈砚扒上窗沿,一使劲翻了出去,落地有些偏,好在谢允珩长臂一伸,稳稳捞住了人。
“拉紧我,他们去吃饭了。”
沈砚闻言紧紧拉着谢允珩的手,下一秒他就被拖着飞一般的跑起来。
“到了。”
沈砚抬头,巍峨佛塔直直刺入高天之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塔隐隐有些鬼气,更像是镇塔。
“塔门有侍卫,只能翻窗。”
“好。”
话音刚落,沈砚脚下一空,又是被人打横抱起。
谢允珩道:“要从二层翻,你搂紧我。”
沈砚本以为是翻一层的窗子,想来是一层里也有守卫。
他已经被抱起,只能紧紧搂着人脖子,谢允珩单手托抱着人,一手扶着一处突出的木雕,脚下一蹬,跃起到了二楼边沿。
托着沈砚的手再一使力,人被往上送去。
沈砚借力勉强在二楼外沿的台子上站稳,谢允珩扒着台子沿,翻了上来,轻巧落地。
两人对视一眼,窗子太过窄小,谢允珩先翻了进去,而后沈砚慢慢爬到窗子上,缓缓抬腿横在窗子上直接往里滚。
一瞬间的失重让人有些慌乱,却是被有力的怀抱接住,谢允珩轻声问道:“没事吧?”
沈砚被横抱在怀里,但眼下更重要是爬塔找阿姐,谢允珩同他讲,最多只能待一个时辰。
他飞快摇了摇头,谢允珩也放下了人。
慈恩塔有足足十三层,顶层供奉着数位高僧舍利,祈福者当在十二层。
沈砚心焦,脚下一刻也不敢停,谢允珩在其身后紧跟着,一抹玄紫和一点枫红在昏暗的空间里一圈一圈绕着。
沈砚猛然停顿,也不知是到几层,竟然透着亮光,僧人取经卷,往往都举着烛台,万万不可能这样亮。
耳边传来压的极低的气声:“阿砚,应该是……到了。”
沈砚一听这话,一息不停。
熟悉的背影跪坐在蒲团上,一小方天地莹莹燃着百盏长明油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光渡在沈清妧身上,映得那个背影模糊不清。
眼前天边。
喉咙里发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几步楼梯几乎要把人绊倒。
“小心脚下。”谢允珩出声。
跪在蒲团上的身影略带惊恐地回头。
泪落如雨……
“阿砚——”沈清妧面上惊恐敛起,一脸喜色。
沈砚看见沈清妧还活的好好的,心中多日的担忧放下,道:“我来看看阿姐。”
沈清妧急切地打量着人,他出声:“阿姐,我很好,我现在活的好好的。”
“我在三殿下身边当伴读。”说着沈砚转过头去,谢允珩还站在楼梯口,见二人看过来,从暗处走出。
沈清妧起身,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南梁沈清妧,见过三殿下。”
谢允珩刚要开口,少女却再次起身,又行了一个礼,看起来更为繁复。
沈清妧跪着,声音打着颤,却带着决绝:“今日得瞻三殿下仪容,一别之后,未卜再会之期。”
“吾弟沈砚,性本纯良。幼时囿于深宫,鲜得照拂,故心性稍弱;稍长,随我远徙北山,寄身异国,漂泊无依。今承蒙殿下垂爱,青眼相加。他日若吾弟言行有失,伏望殿下念其身世,宽宥一二。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一番话说的利落,像是老早前就想好了。
沈砚呆住,恍然发觉在南国千娇万宠的公主此刻身前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满头珠翠的公主只简单挽了发,连一根素银簪都未簪。
连父皇都不怎么跪的公主……
俯身叩首,长跪不起。
他听完沈清妧的一席话,脑子发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而后去拉他阿姐。
平日在谢允珩面前的温良尽数褪去,无暇他顾,沈砚看着沈清妧,心口绞痛,强撑着开口。
“阿姐……咳—咳——你在干什么阿姐,我不要他……不要别人垂爱宽宥……我要我们一起好好活着阿姐——咳—咳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咳出来的,腥甜又涌上来……
沈清妧仍是不起,只在他耳边呢喃着:“阿砚……你要小心……小心南梁的人……”
最后一眼,是阿姐的朦胧的泪眼……
感觉我的分章有些问题,下一章字数可能会有些变动来平衡一下,让情节在一章内更完整。[猫头][猫头]
阿姐登场!!我们清妧宝宝真的是一个好姐姐[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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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