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辉,院子里的人在秋千上晃着。
小柏端来汤药,道:“殿下,今日的药。”
“拿去倒了。”沈砚懒懒开口。
小柏把药碗端到沈砚面前:“殿下,服药。”
沈砚无奈,接过药碗,修长的手指捏着小匙,懒懒开口:“我今日在宫中出了点事,这汤药和白日所服的虽不相克,但是喝了也没什么用……”
小匙拨弄着药碗,偶尔叮当一两声,宛若玉碎。
“属下知错。”小柏迅速接过他手里的药碗,转身退下去处理了。
沈砚抬眸,今夜是十五,月满盈盈,北地秋无云,倒是能好好赏一番月景。
暗处的气息又增加了两个,他都有些想笑,自己这样一个无力的病秧子都要派四个人来看着,这景祐帝真是无赖至极。
南梁的衣制为层层交衽,并不外罩圆领袍,放量宽大,衣摆坠地,腰带只堪堪系在下腰处,他又生的实在瘦削,故而领口有些低,此刻风灌进来,让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帕子拿开,又是一团鲜血,这次的血更深了,都快成绛色。
沈砚拢了拢衣领,蜷在秋千上,他又想起了自己六岁那年,终于在母亲死后被带到皇后面前的午后。
“九殿下应是胎寒,三岁前又未曾好生将养,拖到如今……”
记忆里那个御医的脸和今日的御医搅和在一起,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
座上的皇后指尖染着丹蔻,怎么光记得这个了,沈砚晃了晃脑袋,想要驱散涌上来的回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他的病……
“药石罔效,回天无力。”
八个字断了他的命。
一个缠绵病榻的皇子没什么用处。
故而养着,活着,吊着一口气,还是随便死在哪个宫里,差别不大。
皇后的泪,究竟落了没落,他记不清了,也不愿去想。
嘴里涌起酸苦,沈砚仍旧蜷着,不愿起身,只是缩了缩手臂,把自己蜷得更紧些。
这身子,只是一日不吃药,就会发作成这样吗?
身上开始发烫,一丝一丝绞痛爬上心口。
冷汗细细密密渗出。
良久,秋千上的人撑着自己想要起身,却是一时失去平衡,滚落在地上。
墨色的发丝有些许粘在面颊颈侧,月光本就冷,映得他面色几乎白得透明,痛意被这一下跌落引得蔓至周身,茶褐眸子已经有些失神,嘴唇上沾着几丝血,连带着青色的衣袍上星星点点。
身上发烫,觉得冷的慌,但此刻触到这地上的石板却觉得疼痛稍有缓解。
沈砚想就躺在这里,一夜……应该也就多半要了命……
可是阿姐,阿姐要他活着。
思绪不受控制,又一次飘回了青陵。
九岁,御医说过,九岁是生死关,汤药一日一日的喝着,没什么用,半口气吊着,见他这幅样子,宫人都往上打点盼着赶快离开自己这个倒霉主子。
忽然他住的这方偏的不能再偏的殿里,落进了一只风筝,少女闯进殿里,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宫人。
少女捡了风筝就走了,临走时看了他好几眼,或许是因为他没有行礼,又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本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而就在当日,他素未谋面的父皇带着一众御医,踏进了他住的地方。
御医们忙前忙后给他诊脉,那位帝王自始至终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全是在对着那个风筝女孩,宠溺慈爱。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孩正是本朝的延宁公主,他父皇唯一的嫡女。
延宁公主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个小手炉,七彩珐琅紫铜胎。
“原来你就是我九弟,你生的真好,就是看着病怏怏的,御医们说你是寒气,那就送你一个小手炉吧。”
“快快养好身子。”
沈砚挨过了生死关。
回忆涌来又散去,脑子稍稍清明了一点,他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半步半步挪着回了房。
屋外,小柏面无表情的从暗处走出,飞快地处置了秋千和石砖上的血迹,然后隐入夜色。
*
沈砚跟着谢允珩去上宫学。
宫学分类繁复,先分皇子公主,又分嫡子庶子,最后是按年龄,谢允珩恰好是往上往下独一个的,没一个年纪相仿的能和他一起上学,一个人和一群太监上学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连个跑神的机会都没有。
索性这主子就直接逃学。
沈砚坐在一旁,看着胡子花白的夫子把十天能有三天身体抱恙,两天心情不佳,一天直接逃学的纨绔三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殿下,昨日您给老臣递信说您有事告假一天,连带着昨日,怎么连抄写都写的稀烂!”
“还有,这抄写是让您好好练练您那狗啃一样的字,看着样子您是一次握了三只笔啊,这…这涂画的成什么混账样子!”
“还有,上月的策论您到底还写不写,往上大皇子二皇子当年好歹不行了去崇文馆,找学子学士问一问,就算是投机取巧也交了差,怎么您真是完全不写吗?”
“您不是爱看话本子,这词怎么填的狗屁不通,还有这诗,韵脚韵脚韵脚,您知道什么是韵脚吗?”
“还有,老臣说了多少遍臣只是老了不是瞎了,不要把您的话本子换了皮压在案子下看了!”
“三殿下,抬头!”
沈砚眼睁睁看着夫子的脸一点点气的发红,越骂声音越大,唾沫星子横飞,只是话里的主人公三殿下仍然无动于衷,看来今天带的话本子很是对胃口。
一本书从夫子手上向谢允珩的方向飞来,正正落在案上,案前的人像是惊醒,抬起了头,开始听讲。
沈砚看着,嘴角勾了勾,还真是个混世魔王,不料正是这一笑,让火力转移了。
“沈殿下您在笑什么,是老臣讲的很好笑吗?还是您已经博古通今觉得可以不用听讲了,要不您上来讲,臣下去听。”
沈砚对上夫子几乎能喷出火来的眼神,开口道:“弟子不敢。”
夫子这才收了火气,开始讲今日的课。
沈砚在青陵时根本没机会上宫学,莫说博古通今,其实就堪堪识文断字,不至于成个睁眼瞎,听起课来也有三分吃力。
一日课毕,夫子满意地说:“今日不错,两个时辰三殿下只有一半时间在看话本子,另一半时间竟是听着课,不错不错。”
沈砚身侧的人一听这话,立马开口:“夫子,那你就免了我罚抄吧,一日日滚越滚越多我要何时才抄的完……”
夫子道:“得寸进尺,再……”
谢允珩忙道:“夫子别,夫子我错了夫子我什么都没说。”
沈砚看着身边人连连求饶,双手合十和拜菩萨一样不停拜着,觉得好玩,这真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怎料夫子转身看着他,道:“沈殿下,可否写几个字臣看看,想到什么写什么”
沈砚点头,提笔写了几个字,为了不显得自己半点书没读过,手比脑子快。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
搁下笔,把字递过去,沈砚觉察夫子的眼神似乎是暗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沈殿下倒是一手魏碑有几分功力。”
沈砚微微颔首,道:“夫子谬赞了。”
抬眸,看见夫子眼里全是赞许,仿佛刚才的眸色暗淡是他的错觉,然后又冷冷看着一旁脸已经皱成苦瓜的谢允珩,道:“三殿下,沈殿下的字可是比你好太多了,你就不要想着让他帮你抄了。”
估计是心思被戳破,沈砚看见谢允珩干脆直接往后一仰,直接躺地上了。
真是个泼皮。
*
宫道上。
沈砚左手拿着锦袋,右手捏着颗乳糖,小步追着人,道:“殿下,下次这样提前和我说,我肯定就不好好在夫子面前写字了,殿下别气了。”
谢允珩依旧是直接张嘴咬掉人手里的糖,脸上仍是气鼓鼓的表情。
沈砚无奈,只好凑到人耳边耳语两句。
面前人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道:“果真?”
他露出一个笑,道:“千真万确。”
“阿砚你真好!”少年眼神亮亮的,马尾随着转身的动作飞扬,刚刚躺在地上稍稍揉歪了一点,反倒是显得俏皮,恣意的笑意让沈砚有些怔住。
谢允珩折过身来,沈砚感觉到肩上搭上了一双手,温度透过层层衣衫蔓延,让肩头都有些发烫:“你这是?”
谢允珩的性子简单,他几乎不用去刻意揣摩,只需当个小孩哄着就好,沈砚他配合着身后人往前走着,身后人出声:“你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谢允珩的宫殿,肩膀上扶着的手放开,转而覆上了沈砚的眼睛。
光线一下子被遮挡,他有些不适应,眼睛眨了几下,鸦羽般的眼睫扫过掌心,双臂下意识微微上抬来保持平衡,耳边突然温热,谢允珩的声音响起:“阿砚,你莫要眨眼了,痒。”
沈砚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小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配合着:“是,殿下。”
“来,慢慢挪。”
“往右转,右转一点。”
“是台阶,阿砚你慢点。”
“到了。”覆在眼睛上的双手移开,过久的黑暗让沈砚下意识眯起眼睛,等到重新适应了光线,才去看谢允珩。
谢允珩看着他,道:“快打开快打开!”声音里的兴奋和期待根本压不住。
沈砚推开面前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很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宫中事情很多,千王府来去进出都很麻烦,我也知道你……身份特殊,出入宫禁层层检查,所以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这里,至少能多睡一个时辰。”
“不过布置的仓促,内库好些东西我没讨要来……”
沈砚抬脚迈进房间,目之所及,从茶盏到菱花镜,无一不是南梁所盛行的,零零碎碎堆了满屋子,一瞬间,让沈砚的心也有些胀胀的。
我们哼哼大王就是喜欢送送送,然后一点点把老婆养起来,之前没有的现在老婆都要有,一个都不能少
马上见国师了大家,第一个大主线要开始了,心眼子要玩起来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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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