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四年,春和景明。
谢渊难得休沐,却一大早把谢淮安叫到正厅:“今日随我去礼部走一趟,看看官府如何办事。”
谢淮安刚放下手里的《资治通鉴》,闻言眼睛一亮——礼部管礼仪、科举、漕粮调拨,正好能近距离看看漕运的实际情况。他连忙换上小锦袍,跟着谢渊上了马车。
礼部衙署在京城中轴线东侧,朱红大门前悬挂着“礼部”鎏金匾额,门口的侍卫见了谢渊,躬身行礼:“谢侍郎安。”
进了衙署,谢渊径直往漕运科走去,沿途官员纷纷驻足问好,目光落在谢淮安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谢家嫡长孙,六岁就跟着祖父来观政,倒是少见。
漕运科的主事李大人早已在门口等候,手里捧着一叠文书:“侍郎,这是上月江南漕运的交割文书,您过目。”
谢渊接过文书,递给谢淮安:“你先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门道。”
谢淮安捧着沉甸甸的文书,在旁边的小桌前坐下,翻开第一本——上面记着江南苏州府的漕粮:“起运粮十万石,到港粮五万八千石,损耗四万二千石。”
他心里一沉,按谢承说的“十石剩六石”,损耗该是四万石,可这本文书里,损耗竟多了两千石。
再翻第二本,常州府的起运粮八万石,到港粮四万三千石,损耗三万七千石——算下来,损耗率竟超过了四成。
谢淮安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遍,抬头对谢渊说:“祖父,苏州府的损耗比常例多了两千石,常州府的损耗率超了四成——这里面怕是有问题。”
李大人在旁边笑道:“谢小公子有所不知,上月江南多暴雨,好几艘漕船沉了,损耗自然多些。”
“沉了几艘船?”谢淮安追问,“文书里没写沉船数量,也没写沉了多少粮。”
李大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含糊道:“具体数量……漕运司还没报上来。”
谢渊瞥了李大人一眼,接过文书翻了两页,冷哼一声:“沉船?我看是有人借着沉船的名头贪墨!”
他指着文书里的“水脚银”(漕运工钱)条目:“苏州府起运十万石粮,水脚银该是五千两,这里却写了七千两——多出来的两千两,是给哪个的?”
李大人额角冒了汗:“这……是漕运司报上来的,说是暴雨天行船危险,给漕丁的补贴。”
“补贴?”谢渊把文书扔在桌上,“三年前我管漕运时,暴雨天补贴也不过加一成,现在竟加了四成?漕运司的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谢淮安看着文书里的字迹,忽然想起周衍说的“漕运司是外戚的地盘”——大靖朝的外戚,以皇后的兄长、户部尚书柳成为首,而漕运司的郎中,正是柳成的女婿。
他悄悄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写:“漕运司贪墨:水脚银虚增、损耗虚报——背后是柳成外戚势力。”
等谢渊和李大人讨论后续核查的事,谢淮安走到漕运科的书架前,假装看卷宗,实则翻找漕运司的历年文书。
在一本《永安二十年漕运录》里,他发现了一张“漕粮损耗明细”,上面写着:“每十万石粮,正常损耗一万石,漕丁贪墨一万石,水匪劫掠五千石,沉船损耗五千石——合计三万石。”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像是前人随手写的:“柳尚书女婿管漕运后,贪墨增至一万五千石。”
谢淮安心里豁然开朗——原书里谢家被陷害,或许不止林泽宇嫡兄的事,还牵扯到外戚的利益。祖父当年上奏折改漕运,动的就是柳成的蛋糕,说不定早就被外戚记恨上了。
“淮安,该走了。”谢渊的声音传来。
谢淮安连忙把文书放回原位,跟着谢渊走出礼部衙署。上了马车,谢渊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问:“你今日看出什么了?”
“祖父,”谢淮安抬头,“漕运的问题,不止是河道淤塞和损耗,还有人在背后贪墨——而且这人的势力很大,能让漕运科的文书都造假。”
谢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倒是眼尖。没错,柳成的女婿管着漕运司,这几年漕运的损耗一年比一年多,就是他们在中饱私囊。”
“那祖父为什么不弹劾他们?”谢淮安追问。
“弹劾?”谢渊叹了口气,“柳成是皇后的兄长,手里握着户部,还有三位皇子支持——朝堂上没人敢轻易动他。”
谢淮安沉默了——这就是古代朝堂的暗潮,不是光有道理就能办成事的。他的“漕运改革”想法,要是早提出来,恐怕还没推行,就被外戚打压下去了。
马车驶进谢府大门时,谢淮安忽然说:“祖父,我想再多读点户部的卷宗,看看大靖朝的赋税和漕运是怎么挂钩的。”
谢渊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忽然明白了——这孩子不是一时兴起想管漕运,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弄明白,甚至想改变现状。
“好。”谢渊摸了摸他的头,“明日我让礼部的人把户部历年的漕运赋税卷宗送过来——但你要记住,朝堂之事,急不得,得等时机。”
谢淮安点头——他懂。现在的他,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就算说出再好的改革办法,也没人会信。他必须先考上科举,进入朝堂,有了话语权,才能把这些想法变成现实。
回到书房,谢淮安把今日的发现添进“漕运记”里,最后加了一行:“时机未到,蓄力待发——科举为梯,朝堂为场。”
窗外的石榴树已经结了小小的青果,像一颗颗攥紧的拳头。谢淮安看着那些青果,忽然觉得——他的科举路,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摆脱炮灰命运,更是为了能在这个时代,真正做些有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