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的木函被抬进谢淮安书房时,堆了满满半面墙。
谢承拍了拍最上面的函套:“这是你祖父当年在礼部当值时,抄录的批注版——里面有他对历代漕运、赋税的评注,你读的时候仔细看看。”
谢淮安指尖抚过函套上“嘉祐八年漕运考”的小字,眼睛一亮:“祖父也研究漕运?”
“你祖父管过三年漕粮调拨,”谢承坐在书案边,“大靖朝的漕运,是把江南的粮运到京城,可这些年河道淤塞,运十石粮能到京城的不足六石——你祖父为此上过三道奏折,可惜没改成。”
谢淮安心里一动,翻开《资治通鉴·隋纪》,正好翻到隋炀帝修大运河的章节,旁边谢渊的批注是:“漕运通,则南北通;漕运堵,则天下乱。隋因运河兴,亦因运河亡——兴在利商民,亡在役民力。”
他拿出新的宣纸,在顶端写下“大靖漕运记”,然后分了三栏:“现存问题”“历代解法”“大靖可改之处”。
先填“现存问题”——从谢渊的批注和谢承的话里,他摘出两条:
1. 河道淤塞:江南至京城的邗沟段,三年未清淤,浅处仅能通小船;
2. 损耗过高:漕丁贪墨、水匪劫掠,加上沉船损耗,十石粮到京剩六石。
接着翻《唐纪》,看到唐玄宗设“漕运使”专管漕运,谢淮安在“历代解法”里写:“唐设专官管漕运,分河段清淤——可效仿,但需防专官贪腐。”
又翻到《宋纪》,范仲淹在杭州治水时,用“以工代赈”让百姓清淤,既修了河道,又没让百姓流离失所,他立刻补了一条:“以工代赈清淤:让受灾百姓修河道,给粮不给钱,既省役钱,又稳民心。”
等谢承离开,谢淮安已经写满了两张纸,最后一栏“大靖可改之处”里,赫然列着:
?? 按河段设“漕运巡检”,每段选当地乡绅和官员共管,互相监督;
?? 江南设“漕粮中转站”,把散粮打包成标准粮袋,减少装卸损耗;
?? 用“水程记”登记每艘漕船的出发、到港时间,延误一日罚漕丁,延误三日查河道。
正写着,林泽宇捧着本《论语》跑进来,看见满墙的史书吓了一跳:“淮安,你怎么看这么多厚书?”
谢淮安把“漕运记”推给他看:“你看,这是大靖朝运粮的问题——要是粮运不到京城,京城的百姓就要挨饿。”
林泽宇指着“损耗过高”那栏:“我娘说,去年江南遭了涝灾,运到京城的粮更少了,宫里都减了两成用度。”
“所以得改。”谢淮安在“水程记”那条旁边画了个圈,“要是每艘船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港都记下来,谁偷懒谁贪墨,一眼就能看出来。”
林泽宇摸着下巴:“可漕丁都是漕运司的人,他们要是不肯记怎么办?”
“那就让百姓记。”谢淮安笔尖顿了顿,“在河边设‘水程牌’,百姓看见漕船过,就能在牌上写时间——漕运司的人不敢骗百姓。”
林泽宇眼睛瞪圆:“这法子好!要是我以后当了官,就帮你推行这个!”
谢淮安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笑了:“那你得先把书读好,考中科举才能当官。”
“我肯定能考中!”林泽宇拍着胸脯,“有你教我画导图,我肯定能和你一起中状元!”
窗外的风卷着石榴花落在纸上,谢淮安把“百姓监漕”四个字添进笔记里——原书里林泽宇是兵部尚书,要是能让他记住漕运的问题,将来朝堂上,就是多了个能帮他说话的人。
这日晚课,周衍看见书案上的“漕运记”,拿起翻了三页,紫竹杖重重敲了下地面:“你才六岁,怎么会想到这些?”
“读史的时候,看见祖父的批注,”谢淮安指着“以工代赈”那条,“先生,大靖朝要是用这个法子清淤,是不是既能修河道,又不用花太多钱?”
周衍盯着那条笔记,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把书读到骨头里了——这些话,往后在外面少说。”
“为什么?”谢淮安抬头。
“漕运司是外戚的地盘,”周衍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祖父当年的奏折,就是被外戚压下去的。”
谢淮安握着炭笔的手一顿——他只记得原书里谢家是被林泽宇的嫡兄陷害,却忘了世家朝堂里,还有外戚这层盘根错节的势力。
“先生放心,”谢淮安把“漕运记”折好,放进书箱最底层,“学生只在书房里写。”
周衍看着他眼底的沉静,忽然觉得这孩子比自己想的更通透——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藏。
夜深时,谢淮安坐在书案前,又添了一行字在“漕运记”末尾:“欲改漕运,先避外戚。”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那行字上,像一层薄薄的雾——他的科举路,不止要读通经史,还要看懂朝堂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