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提出改学《说文解字》的第三日,谢承请的新先生进了谢府。
先生姓周,名衍,是致仕的前国子监祭酒,年过花甲,鬓角霜白,手里的紫竹杖敲在青石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家小儿,先背《大学》首章来听。”周衍在书案前坐定,目光扫过谢淮安,带着老儒对幼童的惯有审视。
谢淮安放下手里的《说文》,起身拱手:“《大学》首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背得流畅,连朱熹的注疏都一字不差,周衍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再解‘亲民’二字。”
“朱熹注‘亲民’为‘新民’,意为‘使民新’;而郑玄注为‘亲爱于民’。学生以为,二者并不冲突——先以仁德亲爱百姓,方能教化其革新向善。”谢淮安话音刚落,周衍的眼睛亮了。
寻常五岁孩童能背下注疏已是难得,这孩子竟能融两家之说,还说得逻辑通透。
“那你且说说,《大学》八目,哪一目的分量最重?”周衍来了兴致。
谢淮安没直接回答,而是取了张裁好的宣纸,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写“止于至善”,又从圈里引出三条线,分别写“明明德”“亲民”;再从“亲民”往下画,分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个小圈,每个圈旁都标了小字注解。
不过半刻钟,一张《大学》逻辑导图就铺在了书案上——中心是最终目标“至善”,分支是核心路径,八目则是层层递进的具体步骤,连“修身是齐家之基,齐家是治国之本”的关联都用箭头标得明明白白。
周衍盯着那张纸,紫竹杖“笃”地戳了下地面:“这是什么?”
“学生叫它‘经义导图’。”谢淮安指着纸解释,“把经书里的道理拆成枝干,哪个是根,哪个是叶,一眼就能看清。比如‘格物’是八目的起点,因为只有探究事物原理,才能获得知识,继而诚意正心。”
周衍俯身细看,指尖顺着箭头划过“修身→齐家→治国”:“你用这个法子,还解了哪些经?”
“《论语》的‘仁礼’篇也画了。”谢淮安又取来一张纸,上面是《论语》里“仁”与“礼”的关联图——“克己复礼为仁”是核心,分支是“孝悌”“忠恕”“爱人”,每个分支下都附了对应的原文例句。
周衍看了足足三刻钟,忽然仰头笑了,胡须都跟着抖:“谢承啊谢承,你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老夫教了四十多年书,从没见过这么解经的!”
窗外的谢承听见动静,推门进来,看见两张导图也愣了:“淮安,这是你画的?”
“先生讲经时,学生觉得道理绕,便画下来理清楚。”谢淮安把笔放回笔架,“先生要是觉得不好,我就不画了。”
“好!怎么不好!”周衍按住他的手,眼里是掩不住的激动,“这是把死经读活了!以后你每日解一章经,都画成这样的导图——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把《四书》解成什么样子!”
这日的课,周衍没讲新内容,反而拉着谢淮安讨论导图里的经义关联,连午饭都忘了吃。柳氏端着点心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一老一小凑在书案前,纸上画满了炭笔的圈和线。
“先生,淮安年纪小,别累着他。”柳氏把桂花糕放在旁边,“先吃点东西吧。”
周衍这才回过神,看着谢淮安红扑扑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夫人,这孩子不是‘年纪小’,是天生的经世之才——寻常人读经是记字句,他读经是悟脉络,将来入了朝堂,定是能做事的。”
柳氏笑着揉了揉谢淮安的头:“只要他平安顺遂就好。”
谢淮安咬着桂花糕,余光瞥见案上的导图——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学习方法,放在重注疏、轻逻辑的大靖朝,确实是独一份的“奇招”。但他要的不只是读活经,更是用这些经义里的道理,铺出一条能避开炮灰命运的路。
下午,林泽宇来找他时,正撞见谢淮安在画《中庸》的导图。
“你这画的是什么?像蜘蛛网。”林泽宇趴在书案边,指着“天命之谓性”的分支问。
“是解经的法子。”谢淮安给他指了指,“比如这句话,是说人的本性是天赋予的,所以要‘率性之谓道’——你看,这条线连过去,就是说顺着本性做事,就是正道。”
林泽宇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拍腿:“我先生讲《中庸》,我总记不住,你这个法子好!能教我吗?”
“可以啊。”谢淮安取了张空白纸,“先从《论语》的‘学而’篇开始,我教你画。”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两张凑在一起的小脸上,纸上的炭笔线条越来越密,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温和。
谢淮安看着林泽宇认真画圈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穿书的路,好像真的能走得和原书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