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番行事实在欠妥,安王毕竟是陛下手足。要定他的罪,我们这些臣子可以提,你却万万提不得!”
“可陛下一句先帝新丧,就将我爹娘两条性命抛之脑后!我百余族人仍在边关受苦,陛下却视之不见!”
“陛下有他的难处…”
“我也只求了个微不足道的县男爵位,何况这是他应得的。户部……”
好吵……
脑袋像被泥沙堵住,浊气在胸腔乱窜,找不到出口。
齐昱憋的难受,好半天才从嗓子眼挤出条缝,咳了两声。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来到他身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齐昱很想说不怎么样,他眼睛鼻子喉咙像被胶水糊住了,头也突突疼,难受死了!
“还行…”费老大劲,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锣音。
“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后厨熬了药,我让他们端过来。”
齐昱还没来得及再挤两个字,那声音已经离开了。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临近。
“你小子命大!数九寒天里冻上那么一遭,还能挺过来。”
这声音应该是赵县令。
齐昱说话费劲,干脆咧着大牙笑了一下。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招惹上严仲山的?”
齐昱用力清了清嗓子,吐出一个较为清晰的字:“钱!”
“钱?”
“三瓜俩枣他严仲山可看不上,你又整出什么新花样了?”
齐昱有点无语。
赵县令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叫人叹为观止。
怎么眼下变得这么没眼力见,明知道他病的难受,还一个劲要他动脑动嘴。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自己没得罪他吧?
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齐昱干脆闭嘴装哑巴。
“行啊,当上爵爷了就是不一样!不过我可告诉你,明希已拜我为义父,日后见着本官,还是客气点好,长阳县男!”
赵县令说完大步离去。
明希……
是林溪?
林溪回来了!!!
齐昱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全身无力。他费力举起右手,使劲擦了擦眼睛。
睫毛被扯掉好几根,疼的他眼泪直流,慢慢才看清眼前事物。
该死的!
他刚才怎么没听出来!
现在这副鬼样子……
算了,他什么样子林溪没见过。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
齐昱侧着脑袋看过去,霎时间心跳都静止了。
他见过如月下仙子般的林溪,却仍叫眼前这清冷矜贵的如玉公子乱了心神。
本就不通畅的呼吸变得更加不通畅了!
林溪一身翠绿锦袍,端着药碗坐到床边,却见齐昱满脸通红,眼睛也红红的。
他心下一惊,“你哭了?”
“没有!”齐昱嘶嚎着否认。
林溪显然不信,不过并未继续追问。
扶着齐昱坐起来,把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齐昱盯着黑不隆咚的药碗,刚翘起的嘴角又弯了下去。
他接过来闻了一下,眉头瞬间皱起。
这种东西真能喝吗?
不过他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捏着鼻子一口灌下——
呕!
又苦又辣又咸,回味还有点甜,冲的他灵魂都发生了位移。
呕!!!
这下眼睛更红了。
林溪递了方帕子给他。
靠着床栏缓了好一会儿,齐昱才把那股作呕的冲动给压下去。
不过这药药劲确实霸道,一碗下去他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
伸手接了帕子,却只攥在手里,笑看着眼前人。
八月中秋前夕离开,又在正月十五这天回来。
明明还是之前那个人,周身气度却又显得陌生。
林溪又何尝不是,觉得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
离开时,此人还是少年模样,稚气未脱,身型也不够硬朗。
眼下再看,虽仍在病中,胸膛却结实紧绷,两肩宽阔,深衣下臂膀如绷紧的弓弦般隆起。
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隆起处。
“怎么练的?”林溪问。
齐昱被他这动作逗笑,胸腔震动带动了身上的鞭伤,一时又疼又想笑,“打鱼丸打出来的。你也可以有,如果你想的话。”
林溪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登时一阵恶寒,摇着头拒绝了。
齐昱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诸如京城的事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居心不良之徒,有没有受欺负,以及为什么回来。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左右人已经在这儿了。
二人一时相视无言,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最终还是林溪打破沉默。
“齐阿爹和旻哥儿一直在县里等你,我将他们安置在客栈,适才已经着人去通知他们了,应该很快就到。”
“他们还好吗?”齐昱问。
“吓得不轻。”林溪直言,想了想,又说:“你们的关系似乎改善不少。”
那日见到齐阿爹,他满脸哀惧,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带着旻哥儿在县里积极奔走,寻求一切能够帮的上忙的力量。
林溪都不禁诧异,记忆中的齐阿爹弱不经风,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忍气吞声。这般坚韧不摧的齐阿爹,倒叫他不敢轻易上前相认。
还有旻哥儿,那个一直躲在齐阿爹身后惊惶不安的小哥儿,也变得清透水灵,落落大方,甚至还会与人争辩了。
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化如此之大。
但他想,这一切都和眼前人脱不开关系。
齐昱揉搓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是什么面料做的,十分柔软顺滑。
他没有接林溪的话,而是问:“你走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一包银子?”
林溪:“……怕你们不小心饿死了!”
“是么,我还以为……”齐昱自嘲般笑了笑,咽下了后半句。
“以为什么?”林溪追问。
“对了!”齐昱恍然大悟般,突然拿帕子捂住口鼻,“风寒不是会传染?你快离我远点!”
林溪伸手抢过帕子,转身就走,“要传染早传上了,还用等你想起来!”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一息就原形毕露!
“哎——我的帕子!”齐昱伸出尔康手挽留,却只得到一个无情的背影。
真是的,给了人的东西还收回去。
身上还是好疼,他掀开里衣瞄了一眼,鞭伤左一道又一道的,十分惨不忍睹。
门再次被推开,他连忙合拢里衣,靠着床栏坐好。
齐阿爹和旻哥儿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床上面色发白,眼下大片乌青的齐昱,立刻抬步上前。
齐昱伸出手阻拦道:“别过来,我染了风寒,别传染给你们。”
齐阿爹却不管不顾,径直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身上还有哪里难受?”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齐昱说。
他觉得齐阿爹的状态比他更差,面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连嘴唇都干的脱皮。
“听林溪说,他们对你用刑了?伤到哪儿了?”齐阿爹说着就要上手去掀他的衣襟。
齐昱连忙抱住自己,“我没事,真的没事!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虽然他遮的及时,可齐阿爹还是看见了脖颈之下乌青的伤痕。
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责。
齐昱不忍见他这样,忙岔开话题,问旻哥儿:“十五都过了,你的小食摊重新开张了吗?”
旻哥儿趴在床边,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得赶紧准备起来,食客都是健忘的。等人家把你忘了,转头去买别家的,你就该哭鼻子了。”
他口气轻松,旻哥儿却难展笑颜,依旧苦着一张脸。
无奈,齐昱只好说:“家里还有鸡鸭驴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呢,我真没事,过两天就回去了。”
齐阿爹也知道齐昱刚醒,不宜费心劳神,“我带旻哥儿先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你回来前捎个信,我们来县城接你,好吗?”
齐昱连连点头。
送走齐阿爹和旻哥儿,精神也有些困乏,可能是药效上来了。
正打算再睡会儿,林溪去而复返,手里又端着一个碗。
齐昱大惊:怎么还来???
不过这回不是药,而是一碗清汤寡水粥。
“大夫说你刚醒,不宜多食。把粥喝了再睡吧。”
齐昱接过来,咕噜几口喝完。
这下是真困了,和林溪道了声谢,滑进被子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