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有一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因为他清楚的从赵县令脸上看到了“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他怀疑自己一直笃定的是不是真的错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产生了巨大偏差。
不过好在这一瞬间很快过去。
将军放下茶盏,煞有介事的看过来,问:“哦?是何情报?说来听听。”
齐昱看了赵县令一眼,后者却没有接收他的眼神,而是自顾撇着杯中浮沫,浅啜低饮。
齐昱:……
一时分不清敌友,齐昱只能靠自己。
他朝上方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试探性问道:“将军、赵大人,不知对城内粮价疯长与东南村庄遭受蝗灾的消息是否知情?”
将军的面色沉了沉,觉得此等小事算不上什么情报,正想挥手叫人拖下去打一顿再说。
赵县令却适时开口:“本官已经命人于城内摆放粮摊,稳定粮价,日前看来颇有成效。至于东南村庄蝗灾,这不是有你么!”
齐昱汗颜,姜果然是老的辣!
这么信任自己,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目前看来,赵县令是友。而那位将军……
齐昱干笑了两声,拱手再拜道:“承蒙大人抬爱!小的这次前来,是有要事要禀告大人,不知……”他说着余光偷偷瞥向一旁的将军,想从赵县令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赵县令到底在京为官多年,察言观色练的炉火纯青,他放下茶盏,向齐昱介绍道:“这位是韩大将军手下副将,指挥佥事,严寿严将军。你有话但说无妨,严将军爱民如子,定不会为难与你。”
严寿:呵呵!
齐昱:……好吧。
他刚才明明看到这位严将军想要将他就地正法来着。
不过既然赵县令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没了顾忌,于是将这段时间以来栎阳村发生的事情,以及昨晚所见一一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严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指着齐昱:“如此重大情报,怎不早来禀告?”
齐昱撇了下嘴角,他倒是想禀告,也得见得到人啊!
大概事情真的很严重,严寿立刻挥手叫来手下,吩咐备马,打算亲自前去一探。
赵县令捋着胡须沉思片刻,上前制止道:“将军且慢!此事须从长计议。”
“还计个球!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私造军火,老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严寿撸起袖子,接过属下递来的马鞭,拿鞭子指着齐昱道:“你,前方带路!”
赵县令颇为嫌弃地看了齐昱一眼,再次上前阻拦:“将军,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那批军火运往何处,而不是急着去端他们的老巢!事关军中安稳,还请将军仔细斟酌!”
“老子先端了他们的窝,在顺藤摸瓜,岂不易如反掌?”严寿争辩道。
“哦!原来军中人士都如严将军这般恪尽职守,刚直不阿。纵使老巢被端,也要守在原地,待将军顺着藤摸过去,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赵县令背着手,老神在在道。
齐昱抿紧双唇,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严寿瞪直双眼,盯着赵县令嗫嚅了半天,才恶狠狠道:“你少跟老子阴阳怪气!”
涉及军政内情,这些不是齐昱一个平头百姓可以参与知晓的。
他同赵县令说了东南诸村的现况,又从赵县令那里得到一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
临走时,又想起什么来,忙又拉着赵县令走到角落里。
“还有何事?”赵县令问。
“两件事。第一个,丁家村不太正常,大人可以密切关注一下。”这件事齐昱早就想说了,但是没有证据,不好空口白牙污蔑人家。但这回卖粮事件一出,丁家村已是明晃晃地站在了县衙的对立面。
“此事本官自有定夺。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齐昱凑近赵县令耳边,带着点谄媚的笑,“等这件事了了,炭商承包的山,是不是可以重新分配一下,还山于民?”
他眼馋那片山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还以为要历经好多年才能得偿所愿,但上天有眼,出了这档子事,山林的行使权肯定要被收回。
如果能趁这机会弄几片山头在手上,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的程度。
赵县令眯着眼看向齐昱,似乎在想这人又有什么鬼点子。
有人在山里私造军火,别说炭商,就连他这个县令都难辞其咎。届时清算,他都不一定还在如今的位置上,也就做不了任何保证。
于是一甩衣袖,扔下一句:“此事再议!”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齐昱:我嘿!
返程时,齐昱买了不少野果子。这些果子味道都不咋地,胜在纯天然且便宜。
齐四勇不理解,“这些野果子又酸又涩,山里有的是,何必花钱买?”
齐昱也知道山里有,问题是也要有人敢进山里摘啊!
他买这些果子,主要是为了改良一下鱼鳞冻的口味,不是为了解馋。
回到栎阳村,齐昱先去找村长,给他送去赵县令的口头宽慰。
村长得知赵县令并未放弃他们,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撒了一把热泪,拉着齐昱仔细盘问了半天,得知赵县令性命无虞,这才放他离去。
皇权更迭,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待到胜利者坐上皇位,一切才会平息。
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齐昱回到家,三只小奶狗立刻迈着小短腿围了过来,在他腿边打转,边闻边蹭。
他张开双手,将三只崽子全部捞进怀里,抱着走进院子里。
这段时间农事繁忙,除了要补种遭蝗虫啃坏的庄稼,还要疏沟引水,灌溉农田。
今年又是旱年,齐昱穿过来到现在,一场雨都没有下过。
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去了地里,家里就剩脚还没好全的林溪一人。
他听到动静走出房门,看见齐昱在院子里逗狗崽子,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听巡逻队的人说,你们昨晚看到山上有人下来,还跟了过去?”
“可不,”齐昱把逗狗的布条扔给小崽子们,站起身来,看着林溪笑道:“他们甚至还想当一回绿林好汉,抢了那几车军火呢。”
“军火?”林溪捕捉到关键字,疑惑道。
其实这里面的弯弯绕齐昱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猜测大概是新一轮的皇权争斗,继位者们在军中各有拥泵,彼此谁也不服谁。
眼下竞争应该进入到最激烈的阶段,连赵县令这个小小县官都看管起来了,大概用不了多久没就能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齐昱把赵县令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溪听,他猜林溪和赵县令应该认识,毕竟京城就那么大,两家还同时在朝为官。
林溪听完,静默了一段时间,不知想到些什么,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同齐昱道了声谢,又独自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齐满仓家的菜园子近来常有人光顾,村里人对他家种出硕大无比的瓜菜好奇的紧,纷纷前来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他只是听取齐昱的建议,将杀鱼后的鱼秽埋进土里,搭配火硝提炼而成的化肥,都不必怎么侍弄,瓜菜就长得繁茂无比。
前来取经的人多了,齐满仓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在征得齐昱同意后,便将法子告诉给了乡亲们。
不过他也不贪功,将这法子的来源也一并告之,免得大家谢错了人。
所以不久后,齐昱又收到了不少乡亲们送来的瓜菜种子。
埋鱼秽是个好方法,不仅能增加土壤肥力,还能改良土质,但硝酸钾不适合常用,会加剧土壤盐碱化。
齐昱也将这些告知了村长,由他们自己去做取舍。
作为农林专业的研究员,他特别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块土地被污染、破坏。可他也深深明白,世代困扰农民的是什么。
近来闲暇不少,他每日除了研究自己的鱼鳞冻,就是想方设法改善家里的伙食。
院子里那棵红刺椒长高了不少,炒菜的时候摘两片叶子丢进去,菜里就会带着点辛辣的苦味,虽比不上辣椒,但滋味还不错。
原本打算拉齐满仓一起,在村里起个塘子养鱼,眼下看来还得等一段时间。
至少等山里的威胁彻底解除之后。
那日前来放火的男子及其家人如今还在林溪之前的屋子里住着,因为没有多余的粮食,便叫村里的壮汉领着去地里帮工,换取一日三餐。
他们倒是没什么抵触,每日跟着下地,也不偷奸耍滑,勤恳劳作。
又过了一个月,地里的粟米已经成熟,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碌,就连齐昱都跟着下了地。
林溪的脚已有好转,能够离开拐杖单独行走了,只是走不快,就在家里帮着铺晒谷穗。
粟米收割之后,又要开始翻地,准备进行下一轮播种。
大多数村民这时会“抢茬”,种上耐寒的荞麦,霜降前后就可收获。
也有稍微宽裕的人家会选择种冬菜,以备冬季来临,青菜短缺。
齐阿爹家的那一小块地,最终在齐昱的建议下种上了苜蓿草和豆类植物。
苜蓿嫩芽富含丰富的维生素和钙,且种植成本低,几乎不需要维护。也无需等其成熟,直接犁进土里,作为绿肥,改善地力。
来年无论种麦或是黍,都有足够的肥力支撑。
不过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家有余粮,不愁吃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因之前帮着灭蝗,齐昱收了不少乡亲们送的粮食,这回粟米收成,除了上缴田税,余下的也都留作口粮。
因此休耕一季,对他们来说尚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