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舟和李叙分开的消息在公司内终于还是很秘密地传开了。恰好这天程砚舟敲定了宁港项目新的设计图,为犒劳大家请他们吃了一顿,李叙不常在公司,所以和好说话的程砚舟关系更近的姜江,不得已担下了打听的任务。姜江不知看了多少人使过来的眼色,仍旧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程砚舟很敏锐感觉到了这一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姜江脚下被人一碰,她清清嗓子:“老大,最近我们从同行口中听到了些对公司不太好的风言风语,你和李总……”姜江吞吞吐吐终究没问下去,问别人**始终不太妥当。
失落的凄色在镜片后闪躲,程砚舟回以和煦的笑容:“公司运营照常,不管我和他关系怎样,在公事上都不会让公司受到什么影响,你们放心。”
姜江坐得离程砚舟最近,轻易就嗅到了他语气中丝丝缕缕的寥落,姜江想他现在应该挺孤单的。她和程砚舟是从公司初创时候就合作了,一开始程砚舟挑剔、执着、追求完美,同时也温柔、包容、赏罚分明,随着事业的发展,他原本的要求次次让步,挑剔渐渐褪去,但包容和公正却是一如既往的,所以姜江才会一直跟着他,他们之间说句战友也不过分。
“老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程砚舟抬眼看着她,又看了看其他几位听候的同事,淡淡地微笑,温煦如暖冬。他动容又愧疚:“别说的好像生死托孤一样,其实没多大的事。”
餐桌上的人面面相觑,程砚舟的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人与人不同的内心汇集在一起,结成了一团乱麻。
周末,李叙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他约了程砚舟出来,在一家茶室的包厢聊具体的析产方案。他目前没有那么多现金一次性结清程砚舟的所有资产,但程砚舟当时是卖掉了老家的一套房来补贴,老家的房子是他父母的,这笔钱李叙不能不给。至于剩下的,他想以期权方式填补,程砚舟并没有同意。
期权是带有投资属性的,他觉得李叙这一出多少是在跟他耍花腔。他没有戳破,只是在没有了感情之后,程砚舟觉得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保护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朝李叙竖起高高的盾牌。
李叙向后撤,靠在椅背上,茶汤滚煮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他默默看着程砚舟,开口道:“那么你的方案是?”
“房产可以售卖后按份额比例分,至于公司股权,我本没想过要退出,所有的项目和我的团队,我都要负责到底,我们只是感情破裂,并不代表连公司都要四分五裂。”
“感情破裂,”李叙喃喃着重复了这四个字,忽然笑出了声,他寒声道:“我们的房子没有到五年,现在卖要缴的税,还有下一套的贷款额度,都不划算,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你也没有现金不是吗?”
“我可以按期还,算上利息。”这是他的最大让步。
程砚舟想了想,这无异于夜长梦多:“有这个必要吗?”
李叙举起茶杯才发现面前的已经空了,他把茶杯放下,这一声有点重,他问:“就这么想跟我泾渭分明吗?一刻都等不了了?”
程砚舟莫名读到了李叙复杂的委屈,他没有继续争下去,他想,大概自己确实过分了,他不该对李叙这样相逼。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分开了,抽身不如利落些,未来大家都会有新生活,一切都会变,仅此而已。”
李叙戏谑道:“是你自己等不及要开始新生活了吧。”
程砚舟不逞口舌之快,只看着他说:“那么就随你吧,李叙,我是愿意相信你的,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房款按期给我,但我需要落到白纸黑字上,这你总能答应我吧。”
李叙沉默片刻,他本做好和程砚舟来回拉锯的准备,却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会松口。入口的茶汤明明淡了,喝起来却依旧是苦味,李叙点点头:“我尽快把协议拟好给你。”
窗外梧桐叶飞过,挂了一下落地玻璃,程砚舟笑了笑:“谢谢。”
服务员敲了敲门,询问要不要加茶水,程砚舟回过头问李叙:“你还要吗?我还有方案要做,我该走了。”
李叙挥了挥手,服务员很识相的退了出去,程砚舟从衣架上取下包,背对着李叙穿上外套。李叙就这样看着,好像程砚舟就跟以前一样只是出去上班谈事,天黑之前就会回来,再熟悉的事也都会变成前尘往事。
李叙柔声问他:“房子找好了吗?”
“嗯。”回应了,却没有转身,李叙不知道程砚舟此刻是什么表情,他对自己会不会一样有过留恋。他很想问程砚舟搬到哪里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已至此,问这些也没有用了。
“以后吃饭要规律,知道吗?”
“嗯。”程砚舟克制了鼻腔的酸涩:“你也是,少喝点酒。”而后,在李叙站起身的时候,他按下开门键。
实木门移开,对话就此终止。李叙安静地等着那道门关上,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像一个普通过客,目送程砚舟修长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被门掩盖无踪。
李叙没有拖沓答应程砚舟的事情,协议发了过来,程砚舟交给律师扫了一眼,很快就签了字。协议一式两份,李叙握在手里的时候,看着落款处熟悉的签名,目光勾勒着程砚舟的笔触,他是真的要利落干脆的结束了,并且依旧对自己深信不疑。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页面,滑到夏驰的名字点了下去,提示音响了三声,夏驰的声音传了过来。
——
程砚舟下班的时候高架上还在堵车,江城的深夜就是这样,哪怕凌晨三点,都会有无尽车流从写字楼里流出,汇集到从不寂寞的道路上。程砚舟今天比以往迟了一刻钟才到家,大楼每一格的窗户里透出灯光,万家灯火的时刻。
程砚舟跨出电梯,空下的手拉松了领带,楼道里的声控灯昨天坏了一盏,于是他的脚步声只激起残缺的光亮。然而哪怕是残缺的,都足够照亮他门口的高大身影。
程砚舟先是看见那人的一双脚,皮鞋锃亮,视线上移,划过一身笔挺西装,那人靠在墙上,在灯熄灭的前一秒钟,终于看清了夏驰的脸,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夏驰语气有点生硬,明显不悦,还很烦躁:“为什么把密码换了?”
程砚舟很坦然走上前,按下六位开锁密码:“没什么,就想保护自己的私人空间。”
门开了,夏驰也堂而皇之挤了进去:“我侵犯到你私人空间了?”
程砚舟脱下外套和包,一边换鞋一边说:“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还准备用旧密码开门,这不是侵犯我的私人空间又算什么?”
夏驰挡住他要关上的鞋柜,从中拿出上回的拖鞋穿上,气势很弱地回嘴:“我又不是别人。”
程砚舟忙了一天实在精疲力尽,他想,跟夏驰说实话他要伤心,跟他说假话他又装傻,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现在也懒得再动嘴了,他知道说什么都挡不住夏驰的缠人,就这样吧。
“我很累,你要做客的话,就乖一点好么?”
夏驰扳过他的脸,却只看到他满眼血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累成这样?”
“做我们这行熬夜不是家常便饭么?”程砚舟勉强笑了下,推开夏驰的手:“你先去洗个手,有没有吃过东西?”
“没有,一下飞机我就回公司了,也是忙到现在才得空,我不想回家,就想见你,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也不打电话给我……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程砚舟对这种亲昵的互动有点抗拒,催他:“我没什么好看的,你快去洗手,我下点面,不会很多,你将就着吃点。”
像是手机充上了电,夏驰的精神气又回来了,也不去计较程砚舟的密码了,大不了他每回想来都在门口等,等到他开门,一次两次的,程砚舟总会懒得再换。
程砚舟从冰箱里拿了些蔬菜鸡蛋,他心想自己真是没事招了个祖宗,惹不起也躲不起,正准备洗菜的时候,夏驰靠到他身后,把洗菜篮接了过去:“我来吧,你去睡会儿。”
程砚舟想起来,夏驰厨艺不错的,于是指给他看柴米油盐放在哪儿,放心交给他,自己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没一会儿厨房里就有肉丝香气传出来,夏驰在里面问:“吃不吃辣?”
程砚舟就在客厅里回:“不吃,你要的话冰箱里有老干妈。”
锅里的面条和水滚开了,夏驰拿了一个碗,将面条盛出来,碗里花红柳绿的看着让人食欲大振,端出来的时候,程砚舟靠着沙发还在打盹。
夏驰轻轻坐在他身边,凑近端详,目光上下游移勾勒程砚舟纤长的睫毛和饱满的嘴唇,在暖光下引人垂涎。或许是感觉到夏驰的呼吸,程砚舟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悄然睁眼,正对着夏驰的眼睛,这距离太近了,程砚舟不经意往后挪了挪,看到茶几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
“你的呢?”程砚舟的声音还留着尚未清醒的睡意。
“我不饿,你吃吧,吃不掉的我再吃。”
程砚舟不喜欢这样:“我一个人吃不完,我再找个碗来。”只是刚起身,又被夏驰拉着坐下。
“面涨烂了,你吃吧,我都不介意吃你剩下的,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