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叙醒过来的时候,书房已经不见程砚舟踪影,桌上空空如也,衣柜里也只剩下他自己的衣服。他仓促下楼,看见周游和沈星辞正在吃早餐,撞上沈星辞目光的时候,他不安地愣了愣,脚步突然犹豫了。
沈星辞回过头,识趣地离开。走过李叙的时候,两人脑中都想起昨夜的争吵,不敢直视对方。
李叙拉开座位,佣人端上早餐。李叙斟酌用词,如何问程砚舟去哪儿,如何又能不丢面子,让人以为老婆跑了自己还不知道。
周游喝着咖啡,手里划拉今早的财经报道,一边抬眸玩味地看着李叙,悠然开口:“程老师工作真是勤恳,今早跟我发了个消息说你们公司有点事要回去,自己坐最早的渡船走了。他运气还挺好,赶上今天唯一一班,要不然等下码头停航,他就走不掉了。”
李叙尴尬地笑了笑,附和道:“是,他早上跟我说了。”停航在亚城的海岛是常有的事,一般也就一两天,李叙以为应该不碍事,这时候发觉夏驰不在。
“找夏驰啊?”周游余光拂过,明知故问。
“没听见他声音,有点奇怪。”
周游颇不以为然地说了句话:“他坐直升机走了。”
李叙傻眼,顿时有了危机感,他料想这人一定是去追程砚舟了。他李叙如果有那个本钱,他也会追上程砚舟。他不禁诅咒这群该死的富二代,为什么处处要赢他一头。
周游很有隔岸观火的意思调笑道:“等会儿再聊合同,完了打几局?”
李叙收回恨恨的神色,笑了笑:“周先生愿意,自然奉陪。”
——
程砚舟从渡船上下来,亚城码头的公众号上显示停航的消息,他抬头看果然阴霾四布,看上去确是暴风将至的样子。手机振动,李叙对话框跳出红点,程砚舟点开。
【你什么都别动,等我回江城,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程砚舟无声叹息,回了个:【好】
对面紧接着抛来质问:【他有没有找你】
指的是谁很清楚,程砚舟很无奈地摇摇头,在他的角度看来,李叙对夏驰的成见已经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着:【停航了,我这是唯一一班船,没见过别人】言下之意,没见过夏驰,而后打了辆车,往高铁站去。
高铁站播报回音绕梁,台风将至,很多人选择高铁出行,偌大的站点人头攒动,列车尚有一个小时检票,程砚舟找了家快餐店坐下,准备给自己点一份餐。
这时候面前有人,程砚舟抬头,看见夏驰的脸惊得瞪着眼睛。
夏驰翕然笑道:“你这个样子好傻。”
程砚舟回过神,低头佯装无事翻看菜单,讷讷地问:“你不是和他们呆在一起么?”才知道为什么李叙会提夏驰,要让李叙知道他们见面,不知又要醋成什么样子。
夏驰没回答,只自顾自坐到他身边,挤过去看他手机,指着上面的图片:“我想吃这个。”
程砚舟白了他一眼:“自己买自己的。”想了想,还是在购物车里加了份夏驰要的东西,一边操作一边问:“你怎么出来的?”
“这你别管。”夏驰这时候凑近端详程砚舟的眼睛,被框架眼镜遮住的眼睑有些浮肿,看上去不像是单纯熬夜造成的,悄悄问:“哭过了?”
程砚舟低头躲闪,编了个瞎话:“昨晚睡不着看了部电影。”
“都没别人就不用骗我了,谁都为爱情流过泪。”
程砚舟抿着嘴,拿起服务员此时端上两人的咖啡三明治默默吃着。
“回去后准备怎么办?”
程砚舟没回答,他觉得现在并不适合跟夏驰说这些,这会让他有种坐实出轨的感觉,他怕事情最后真的变成李叙说的那样,让他不由自主就拿虚伪贪婪和自己划上等号。
即便和李叙分开,他也可以选择很多人,但那些人里独独不能有夏驰。这中间别扭的逻辑关系,程砚舟也说不清,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夏驰的心思那么直白,他只能拒绝和回避。
夏驰见他不说话,乖乖闭嘴。两个人缄默地吃着三明治,他的大腿触碰着程砚舟的皮肤,感觉到他的体温,这变成他们之间仅剩的交流。
夏驰一路都是默默的,跟在程砚舟身后,程砚舟不想说他就不问,乖得不得了。直到上车,程砚舟回头,夏驰已经不见了,他觉得那也无所谓,落座后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农田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中重走了一遍他和李叙温暖而易碎的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程砚舟还在怅然若失中,垂眸一看,身上多了件外套,上面带着夏驰的古龙水香味。程砚舟起身前后左右地望了一眼,没有看见夏驰的人影,收起外套的时候,摸到了留在口袋里的纸条。
纸条上写:【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求你不要不理我】
程砚舟仓皇地把纸条捏在手里,那只会在心上跳跃的兔子又来了,在他体内嚣张地作乱,搅得他片刻不得安宁。夏驰张扬骄狂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玩高中生那套,如果他只是下流、无耻,自己就根本不会矛盾,偏偏他要做得纯情,要说得可怜,时刻蹲守他脆弱的时候攻击。
程砚舟觉得好恨,恨他紧咬不放的撩拨,恨自己不够坚定的意志。他清楚认识到,自己无权怪李叙爱上别人,因为那种摇摆也存在在他身上,他们只是同时发生,于是变成了一种单纯的两清。
他走到商务座车厢,把衣服还给夏驰,车厢玻璃门外绿意闪过,穿过的阳光在夏驰脸上明暗交汇。
程砚舟说:“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我真的没精力再应付你了。”
列车驶入隧道,玻璃外陷入黑暗,灯光在夏驰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程砚舟看见他的眼神暗淡了一瞬,而后走到自己面前,靠着背后的墙面。隧道已过,阳光再次招摇,在夏驰脸上洒下金光,像列车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程砚舟听见他说:“还记不记得你教Larry的时候,有一天你偷偷带着他去看我比赛。”
程砚舟点了点头,那件事发生在他做Larry的老师后不久,之所以翘课,是因为敌不过Larry的请求,不得不承担风险,那次是夏驰最后一次玩极限运动,他没有拿到奖牌,但那天他很开心。尽管那天的事最后败露,他们三个都被靳川骂了一顿。
“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么?”
程砚舟摇摇头。
“我母亲的忌日。”
列车转向,程砚舟接受了原本该照在夏驰脸上的光,光线夺目,点缀着他原本就有些浅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残存的浮肿此刻有些忧郁的神采,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平添了忧伤。
“我母亲在我十三岁时就去世了,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大事再也没有家人陪伴过,比赛、毕业典礼,我都只有一个人,除了19岁的那次比赛,我看到观众席里你和Larry站在最前面,给我加油鼓劲,唯独你们的笑容属于我。你知道那时候我什么感觉吗?”夏驰的目光落在程砚舟身上,遗憾而苦涩地说:“我在想,一定是她觉得我太可怜了,所以把你们送到我身边。”
夏驰回国之后很少哭,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拥有很多,甚至可以离程砚舟这么近,可是哪怕如此,说到家人,他眼眶还是红了:“所以我后来不玩了,因为觉得我最大的心愿已经了却。”
“为什么,你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夏驰苦笑一下:“怎么说?难道跟你说我很可怜,请同情我吗?程砚舟,夏家一直都是强者的教育,在我父亲眼中,我母亲是个例外,可是我始终觉得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她虽然温柔但却很坚强,有时候我觉得你竟然跟她有点像。就在那次比赛,我第一次想,如果我们是一家人该多好。”
夏驰侧过脸去,迎着阳光眨了眨眼,有点无奈:“该死的,我现在想抽一支烟。”
程砚舟承认此刻的自己有些心软,也有些内疚,他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会有人再爱你的。”
夏驰抬眸,迎着程砚舟的眼睛,他的眼眶很红,声音都软弱了下来:“所以不要把我的感情看做游戏,我只会比他更珍惜你,因为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一次家人。”
程砚舟的心酸了一下。他该怎么回应夏驰,才能不伤害他呢。他想了想,最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直静静等待夏驰的平静。感情真是个很讨厌的事情,他让人的判断有太多牵制。
而夏驰又进一步催促着他:“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追你好么?程砚舟。”
程砚舟一瞬失去了冷漠的能力,他们途径的地方下起了小雨,他望着车窗玻璃上掠过的雨点,不敢看夏驰的眼睛。
“好么?”夏驰不懈地逼问着他。
他说的是追,然而程砚舟又怎么能阻止别人的追求呢?这明知故问。
“好么?”夏驰轻轻倾身,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