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为夏驰的用心感到遗憾,他并没有那么特殊,也不值得夏驰这样:“人的爱没办法分给别人。”
周游不以为然,他讨厌程砚舟的冥顽不灵:“你和李叙到底是习惯还是爱,你分得清么?”
烈日晒得程砚舟有点眩晕,他赶走了一只停在身上的虫子,抬头笑了笑,终止了对话:“周先生,我们聊工作吧。”
海风吹了过来,程砚舟眺望远处,海上无风浪,风浪在他心里,因周游的一句话汹涌不停。
傍晚,夏驰他们回了别墅,程砚舟正在给周游展示草图,听到李叙的声音不为所动,低头工作的时候周游和他们打着招呼,夏驰走了过来,若有似无地贴着程砚舟和周游说话,程砚舟抬头只是一下看见李叙帮沈星辞提着海钓工具箱往厨房走去。
晚饭的时候,沈星辞很照顾程砚舟,这让程砚舟浑身不自在,李叙面对他持续的低落,哄了两句也没了耐心,程砚舟变得更加沉默,他在感情里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竞争的人。他已经想退场,只是还维持表面的周到,在大家说到兴起时抿抿嘴很勉强地笑,夏驰都看在眼里。
吃过晚饭,周游把他们叫到一起打游戏,程砚舟推脱了,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工作,等到了尾声,李叙依然没进来,程砚舟看了眼时间,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最后处理了手机上的信息,是他自己走出了房门。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程砚舟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听见下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程砚舟低头,他们和管家围在一起打桥牌,东南西北四个人,没人发现程砚舟倚靠栏杆冷眼旁观,他嘴角微微扬起,却全无笑意。
李叙和沈星辞对面而坐,他们一组,周游和夏驰一组,程砚舟看不见他们的牌面,只能从动作声音看局面优劣,他猜夏驰牌路凶,叫牌出牌步步紧逼沈星辞,让沈星辞垫牌有了困难。
程砚舟再看向李叙,他的方位恰好能让自己看见正脸的表情,他微微暗示,沈星辞就明意,改变策略,后来拿到几墩,两方攻防如火如荼,李叙和沈星辞配合默契,再后来反败为胜,沈星辞赢了的时候,李叙情之所至和他击掌,笑着握紧对方的手。
程砚舟没走,留下看他们又玩了一局,夏驰中途离席,管家接替,周游和沈星辞换了个座,现在他们又变成攻防的对手了,然而打着打着却越靠越近,膝盖碰在一起,偶尔李叙催沈星辞的时候还会碰碰他的手、他的膝盖。
那些触碰很频繁,每一次都在程砚舟的神经上跳动。他心跳变得很重,呼吸都不顺了,他小时候得过哮喘,后来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逐渐痊愈,现在那种感觉飘飘忽忽地又来了。
“哇!”又是一阵欢呼,李叙和沈星辞赢了第二局,两个人握住手,四目相对地笑,周游看赢不了索性建议玩别的,两个人还能同仇敌忾地说他小心眼儿,程砚舟嘲讽地想,换做别人看到此情此景,大概只会以为沈星辞才是那个正牌吧,难怪在北京他喝醉的时候,李叙会说,你还不如沈星辞。
程砚舟没再看下去,他一个人走到露台,今天是满月,不需要灯,就有一地白霜,程砚舟望着宁静的玄色海洋,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不真实。李叙的心里住着两个人,不论沈星辞占的比重多大,都是从原本属于程砚舟的地方挖出去了一块,一切开始得那么早,甚至可以倒推到沈星辞离职的时候,他还没察觉。
所有的疑惑都串在一起,解释不通的都通了。原来,他以为的李叙的爱,自己是并没有自主权的,那份爱从头到尾都不属于自己,独独属于李叙,李叙想给谁就能给谁,他无权过问。
这大概就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因为在宁港,他对夏驰一次短暂的动心,所以才赔给李叙对沈星辞的死灰复燃。
程砚舟重重地叹了口气,因为太安静,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程砚舟猛然转身,夏驰靠在露台的门框上,他的脸在阴影里。
“你不下去玩?”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说完,两个人都轻轻笑了一声。
夏驰走出阴影,一步步来到他面前:“我想走走,坐着没劲。”
“我看你打牌挺开心的。”
“你看到了?”
程砚舟点点头:“嗯。”脸上泛着苦笑,问:“有烟么?我想抽一根。”
夏驰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递了一根给他,为他点火,黄色的火苗在夜色里跳脱着生命,而后在烟的一端结了朵花。程砚舟仰头朝天把烟缓缓吐出,半眯着眼睛,看着烟的雾色在眼前弥漫。
夏驰吸着手里的烟,很专注地看着此刻的他。程砚舟的侧面如同一颗水滴,透明地带有力量地,在他的心中激起一次又一次涟漪,他不禁入了神。
过了会儿,程砚舟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想问你答案对不对……你实话告诉我,李叙和沈星辞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夏驰很坦诚地回他:“要说确信,也是今天才确信。”
程砚舟苦笑:“他们在你的游艇上玩得开心吗?”
“那个人你还要吗?”
“现在是我问你,你怎么还问我?”
“反正总要有个结果。”
程砚舟手支着下巴,斜睨了夏驰一眼,那神情有点慵懒。他问:“你是不是挺开心的?你那么讨厌他。”
“我是有点幸灾乐祸。”
烟灰落在地上,隐身在白霜中。
程砚舟忽然很伤心:“你把我们叫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吧,让李叙能和沈星辞重叙旧情,还让我当这个观众。不惜和周游做这么一出戏,你挺闲的,而且挺残忍的。”
“一半一半吧,周游的需求是真的,这个钱给别人赚不如给你赚,我只是借他的机会,想要一举两得。至于李叙……你如果想要争取,如果李叙对你很重要,只要你开口他总会再选择你。”
程砚舟冷笑:“那你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夏驰的烟几乎要燃到他的手指,他想了想说:“那就落空吧,因为我发现你难过了,我也高兴不起来。”
程砚舟低声骂了一句:“有病。”
——你和李叙到底是习惯还是爱,你分得清么?……
周游的话犹在耳边,大概真的是旁观者清,所以给他们的总结也这样一针见血。他以前很自信于对李叙的爱,可是现在当得知李叙动摇的时候,原来的爱就像一片虚影,被捅破了。
如果爱只是这样的话,那还有意思么?
一股厌倦油然而生,程砚舟直截了当地说:“就算我和李叙分了,也不代表你就有机会,你知道么?”
夏驰说得特别确凿:“那我就一直追,直到你看到我。”
“夏驰,你真的做事一点章法都没有。偏偏来强的时候,要搞柔情,以为你有柔情的时候,又要耍心眼,现在又说计划落空就落空了,何必再说什么深情的话呢。”程砚舟的烟已经抽完了,他掐灭了烟头:“就算你用尽解数我们最后在一起,结果不还是那样么?”
夏驰执拗地否认:“我不会!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也不会有人能比我爱你更久。”
程砚舟摇摇头,很无奈地对夏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李叙在一起吗?”
月色下,夏驰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他,安静听着,飞虫在路灯下聚集,忙碌地向光而去。
“三年前,我妈妈在老家病情危重,我自己在江城得了肺炎,连打车去高铁站都很困难,那时候是李叙开车载我回了老家,跟我一起陪我妈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我妈最后没有留住,后事也是我们一起完成,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值得携手走完人生。再后来我跟他回到江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卡地亚买了那对戒指,就是被你拿走的那枚。”
程砚舟的记忆慢慢滑向远处:“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爸爸去世了,所以我妈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应该能想到,当我听到她病危的消息时,人几乎是站不住的,是李叙接住了那时候的我,而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最亲近的人只剩下他……夏驰,你说,如果连那样的感情最后都不能善终,那么再换别人还有什么意义。”
“那只是你在太无助的时候他给了你得救的错觉,那些事我也能做到,而且我不会让你伤心,在这里白白消耗自己,程砚舟,他晾着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要等吗。”
程砚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夏驰当做个幼稚的孩子:“傻子,人没有设身处地是不会真的感同身受的……周游和我说,你在家里买了很多我适合的东西,对吗?”
夏驰脸登时红了起来,躲开程砚舟的直视,很小声的嗯了一句。
“以后别买了。”程砚舟微笑:“你得往前看,去爱值得的人。”
“你就是那个人!”夏驰有些激动:“为什么你不相信?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如果你说的往前看里都没有你的存在,那我宁可活在过去。”
程砚舟摸了摸他的头,他很羡慕夏驰,那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有一颗炙热的心,换他也未必做得到,他有点佩服他,也有点心疼他。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堪比皎月:“可是你不可能活在过去的,对不对?”
“那就和我一起往前走,我该往前,你也应该往前,李叙的好已经过去三年了,难道你要再用自己几十个三年去还么?”夏驰抓着程砚舟的肩,话到此处竟然有点哽咽:“程砚舟,你看看我,只要一次,求你再看看我,我会比李叙更好,我也会为你挡风遮雨,我会做的更多!”
一个轻轻的俯身,夏驰低头欲吻,程砚舟偏过头躲开了,无数感慨压抑在他们中间。
他挣开夏驰的手:“他们该结束了,我也要走了。”转身离开。
夏驰没有追上他,程砚舟的背影在眼前渐渐拉远,模糊,变小,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