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的别墅位于小岛的东南角,是观日升日落最好的方位,脚下还有一片漂亮的红沙滩。程砚舟他们踩着柔沙朝别墅走来的时候,别墅身后的晴天蔚蓝无际,有人在别墅门口看着他们,程砚舟定睛,才发现那个人是周游。他戴着墨镜,明明看不见眼睛,却能感觉到张扬的笑。
程砚舟的预感一直是有颜色的,可能是从小学美术的关系,预感若好,眼前的颜色就是明亮的,预感不好,颜色就会变成冷色,现在程砚舟只觉得周游和夏驰把背后的天空都染成了灰。
他们走了过来,周游摘下墨镜,捏着镜腿,看了眼程砚舟:“我们又见面了,还请各位老师多多费心了。”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身边的管家带路,自己留在最后,上下打量着第一次见面的沈星辞,凑上前问:“这位是……”
“地陪,”夏驰另有深意补了一句:“他以前是李总的前任助理,你得对人尊重点。”
周游特别自然地伸出手,绅士地问候:“你好,也辛苦你了,怎么称呼?”
沈星辞对素未谋面的周游很客气,回握,自我介绍道:“沈星辞,叫我小沈就好。”
周游没把手撒开,口气很一见如故:“别叫你小沈,这种称呼搞得尊卑有序特没劲,他们怎么叫你我就怎么叫你。”
程砚舟拿出相机,对着别墅拉个远景先试拍了两张,别墅看起来有点年份,是以前流行过的欧式风格,巴洛克和哥特混搭一气,显示出住宅主人好大喜功的做事风格,镜头扫过人影,周游对沈星辞的探听还没结束,程砚舟透过相机看着他们,忽然捕捉到一边回眸也在看着他们的李叙。
程砚舟嘴角沉了沉,不自觉按下了快门。
“别那么用功,”夏驰的声音从身后贴上来,程砚舟惊得一抖,回头看他:“先吃点东西,反正是周游的房子,不着急。”
程砚舟此时很想索性问他此行的目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夏驰有一百种理由圆谎,直接问他没有任何意义,于是跟在夏驰身后进了别墅。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周游很会吃,所以请的厨师都是以前星级酒店的总厨,专门给他做外面没有私房菜,面对桌上五花八门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冷盘,沈星辞也有点馋,但还是忍住了,他现在并不便留下和他们一起用餐。
沈星辞正要走的时候,周游把他叫住:“哎哎,你别走,跟我们一起。”
沈星辞下意识抬眸看了眼李叙,见李叙点点头,才跟他们一块坐下。
周游这人爱玩也爱吹牛,所以开朗健谈,程砚舟看得出来他对沈星辞很好奇,总是长吁短叹相见恨晚,加之周游很幽默,反应也快,沈星辞再不苟言笑的回答,他都能七拐八绕把话说得很诙谐,居然能让不爱笑的沈星辞有了笑意,让程砚舟很意外,这还是他难得看见沈星辞脸上有鲜活的表情,沈星辞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笑起来很好看。
程砚舟观察着李叙,倒是除了不说老气的场面话外,也没什么不同。
午饭后,大家回到周游特意准备的客房,程砚舟和李叙住在一起,程砚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看来沈星辞挺喜欢周游的。”
李叙正在刷手机的手指停了停,看着程砚舟忙活的背影反问:“何以见得?”
“你看周游最后都能把他逗笑了,以前他上班的时候很少这样,周游跟他也没见过,大概因为他俩同龄……不过周游确实挺有意思,他哪儿学来那么多俏皮话,一句接一句的。”
李叙不以为然,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敲出重重一声:“还好吧,也就那样。”
“我在想,是不是沈星辞在公司做得不开心,所以才会提离职,是不是跟着我们太累了,还是压力太大?我们也得反思,不然未来好的人才留不住,总不能动不动就花几个月招人。”
李叙本就烦着,脸一沉:“你怎么这么啰嗦。人辞职管你什么事,你操什么心?”
程砚舟错愕转身,明显对李叙的反应有点懵:“我说错什么了?”
李叙回避他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下午还要工作,快调整好状态,别想些有的没的。”
“这不就闲聊两句么?”程砚舟走到李叙面前:“李叙,我真的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动不动忽冷忽热的。”
李叙声量拔高:“你有完没完?是想跟我吵架么?”
程砚舟咽了口气,他当然不想在别人家里跟李叙吵架,太跌份了,于是忍着没有再说,但也显然是被李叙的反应气到,自顾自把行李箱的东西收拾出来后,拿出电脑工作,没给他一个正眼。
李叙耳根一红,于事无补地抱歉:“对不起,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程砚舟装听不到,目光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就像没听见李叙的话一样,手指在一旁pad上划拉着,没再理他。
李叙自讨没趣,他现在心乱如麻,程砚舟说的他全都知道,非但知道,而且相当在意,之所以闹脾气,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他很清楚。
他径直走到底楼厨房,问保姆要了杯水,靠在岛台一口口喝着。窗外光线刺眼,浪声不断,回忆夹带在海浪中,措手不及地袭来。沈星辞对周游的笑,和在北京那晚对他的哭,组成了剑的两刃,直挺挺地朝他的心刺去。
记忆回到北京的那一晚,他提前回酒店,打开房门的时候,沈星辞还在洗手间,里面淅淅沥沥流出冲水声,李叙要关门时,从那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喘息,那是男人都熟悉的声音,李叙原本没把它当回事,然而就在他转身时,那断断续续的喘息中,出现了他的名字,就是那句“李叙”,让他至今仍陷混乱。
李叙犹记得事后沈星辞如何错愕而歉疚地对他说:“我喜欢您这句话已经埋在我心里有三年了,这份喜欢对我很重要,请您不要把它想成肮脏下流的感情!”
李叙现在想来,沈星辞说这话的时候大概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如果不是那天,恐怕沈星辞什么都不会说,还是会一如往常地替他打理事务,一边默默看着他,偶尔在他烦闷的时候想法让他开心,就好比……那一次在机场,他们一起吃的布丁。
李叙想,自己那时候大概表现得特别抗拒和惊骇,以至于沈星辞没有半分犹豫提了离职,但其实他只是太意外了,并不是真的感到被冒犯或骚扰。
三年,几乎跟他和程砚舟确定关系不分前后,他追了程砚舟两年才终于成功的同时,竟不知道身边还有个沈星辞。李叙仰头把水饮尽,事情其实挺可笑的,沈星辞恳求他不要把这份感情想得肮脏下流,他李叙从没有这么藐视过别人的真心,甚至因为他对程砚舟有过同样的感情而惺惺相惜。
可眼下,沈星辞自己把那份暗恋撤回了,他对着周游露出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过的笑容,离开自己就变得多么快乐,那么那三年的感情又算什么了?当初那么小心翼翼要守护的感情,就这么说放下就放下了?甚至,只是因为区区一个周游,一个和夏驰一样在他眼里分文不值的混子。
李叙如鲠在喉,他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被财富困住的世界,他渴望财富,然而每次都会被财富伤害。
这天下午,程砚舟和周游照计划谈工作,他刚和李叙闹了矛盾,因为不想和李叙待在一块儿,早一步和周游出去。这时候夏驰过来,身后跟着沈星辞准备坐游艇去海钓,很寻常地问李叙要不要一起。
李叙看着沈星辞,踌躇了一会儿,去找程砚舟得不到好脸,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换了身便服和夏驰上了船。
周游告诉程砚舟这件事的时候,程砚舟一时没说话,他也怄气地不去联系他。然而之后,夏驰发来张自拍,照片上是他钓上来一条鱼,在他身后李叙和沈星辞正在说话。
凝重的感觉苏醒了,程砚舟工作不停,又见缝插针不自觉要想李叙和沈星辞在干什么,他不能把李叙想太坏,又忍不住不把他想太好。心里正烦着的时候,偏偏周游还添油加醋跟他提夏驰。
“老夏这人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的跟我一样不成器,但其实对感情特认真,”周游看着花园里满目月季和灌木,说:“他能喜欢一个人六年,能因为错过缘分,痛哭流涕,最严重的时候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哪怕知道自己没戏,看见合适那个人的东西还是一件件买回来,想象着穿在他身上,我给他介绍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待见,时至今日都不懂感情是需要技巧的。”
周游说这话的时候,为了让程砚舟感觉到严肃认真,不敢加任何戏谑的词汇:“程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你。我笑话他要做情种,作为兄弟,我不想看他这样。”
程砚舟怔怔看着他,他有点不确信李游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口中的夏驰和他记忆中张狂的样子显然是不匹配的。
程砚舟回想当时在夏驰家里穿着那身睡衣的时候,其实有过和李叙一样的想法,谁会在家常备明明不合身的衣服呢?不论是床伴还是配偶,显然都是另有其人的,他也因此没有把夏驰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种手段,甚至之后都懒得去问。可现在周游这么说,反而让他糊涂了。
周游接着又说:“程老师,我就是很好奇,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知道夏驰在我们几个朋友中间,有多受欢迎,他独独钟情你,你真的连看看他都做不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