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辞离职之后,程砚舟听说他回了老家,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但中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导致程砚舟有种漫长的错觉。现在的沈星辞没了商务装,穿得像个大学生,表情依然是漠然的,整个人却青春了很多,让这种漫长变得具体和客观了。
程砚舟其实无心叙旧,他看着夏驰,只有种不祥的预感。太巧了,巧到让人一眼就看出刻意。他侧目观察李叙,他和自己一样惊讶,看着沈星辞上前接过他们的行李箱,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是我们的司机吗?”程砚舟问。
沈星辞推了推鸭舌帽:“嗯。”
夏驰的车窗已经升上去了,透过深色玻璃看不清他的表情。时空好像倒回到夏驰抢走他戒指的那一刻,程砚舟瞬间有点恍惚,眼前的夏驰好像和那时的重合了,隐约总带着种不羁而嚣张的狂妄。
鸿门宴,这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和李叙都有一丝迟疑,结果还是上了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倒车镜映照出夏驰棱角分明的脸,变幻莫测。
李叙坐在沈星辞身后,很轻易就能从后视镜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李叙很戒备,刻意不看。车平稳地驶出车库,亚城风貌揭开帷幕,李叙曾和沈星辞到这里出差过,那时候即便是到了老家,沈星辞都过家门而不入,李叙都只以为是他敬业而已。
他握了握拳,想起很多事。在沈星辞离职后,他曾给他补发过一个大红包,那个红包沈星辞没有收,但回了条【祝你幸福】的消息,那是他们最后的对话。沈星辞在时,李叙把他设为置顶,仅在程砚舟之后,那时候只是为了便于工作,而沈星辞走后,那条置顶也依然没有撤掉,但此后也都没再有新的提示。
“你们怎么了?”夏驰手枕在脑后,调笑道:“老熟人见面,都不说话?”
程砚舟看了眼专心路况的沈星辞,又转头看着沉默的李叙,他开口问:“星辞,你是跳槽到了盛游,还是只是帮小夏总一个忙?”
夏驰垂眸细细听沈星辞的回答,期待其他人的反应。
“我朋友说有个地陪的零活,报酬很高,我就来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程砚舟看向夏驰的方向:“恐怕不是世界小……这段时间你就是靠零工生活?公司给你的赔偿金呢?”
“我还没打算找工作,零工只是偶尔用来解闷,换换脑子。”
夏驰哈哈笑了起来:“没工作还要换脑子,难道人闲着还有烦心事?要不要说出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沈星辞当然不回,他便扭过头看向斜后方的李叙:“李总,你前手下可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从李叙的角度来说,夏驰此时的神情不是询问,分明是宣战。他也回敬不友善给他,夏驰是有备而来这件事已经可以确信,看来从道歉开始,就在编造一个谎言。李叙松开手,好啊,那就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他李叙光明磊落,未必会输在他手里。
李叙身体朝程砚舟歪了歪,拍了拍他的腿,阴阳怪气:“我俩真是老实人,都以为小夏总说自己要去美国是真的。”
程砚舟弯了弯嘴角,没有和李叙一致对外对付夏驰。
夏驰信口狡辩:“那可错怪我了,我确实是要去,不过后来想想李总的话没错,我是介绍人,不出来做个担保,恐怕不合规矩。我们之前合作那么愉快,这笔生意当然也务必要让你们赚到。”
程砚舟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沈星辞,这里面唯一可能与他有关的只有李叙,难道他们之间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确实存在,那么是公事上的还是私事上的?
车向前奔驰,程砚舟看着掠过的一棵棵椰子树,忽然想起沈星辞那一次仓促的辞职,那次李叙出差北京,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说,沈星辞闯了祸,李叙只是把事情压下来,所以才有离职那一出?而夏驰又为什么要卷入其中?这时候李叙回过头看他,那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李叙脸上的肃然消失了,程砚舟的猜疑却甚嚣尘上。
一个小时后,他们的车停在码头,游艇等候,夏驰下车的时候颇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抽出一支烟,特别顺口差遣沈星辞说:“把后备箱的行李拿了搬到游艇上吧,顺便把酒醒了,这天气在船上不喝点可就太遗憾了。”
沈星辞点点头,返身走到车尾,正要搬运行李的时候,李叙伸手先把东西抬下,低声对沈星辞说:“不用,我自己来。”又带着有点不满的脸色,告诉夏驰:“不用准备酒了,我们尽快到了就工作吧,事不宜迟。”
要登船的时候,程砚舟挨着李叙耳语,终于得以挑破揣测:“沈星辞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叙脸色一凝,程砚舟便知道他猜对了。
“这事情很严重么?夏驰知道多少?”
李叙声音都紧了,提心吊胆问:“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直觉。沈星辞跟你来往最多,他犯了什么事你最清楚,如果这次夏驰找他不是巧合,那么那件事就肯定跟公司,跟我们有关,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总不能太被动。”
原来是误以为沈星辞做了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李叙微微松一口气,宽慰程砚舟:“没什么,真的是巧合。夏驰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少爷脾气,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用太担心。”
程砚舟狐疑地看着他,想要确认事实与否,却没从李叙身上看到什么破绽,良久点点头,上了船。
不远处,夏驰靠在栏杆上,烟已经抽了一半,慵懒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像在观一出戏。李叙没有闪躲,迎着他的视线,他先开口:“小夏总,风景好看么?”
灰白色的烟在眼前掠过,夏驰抽完最后一口,将烟扔在地上踩灭,朝他走过来,他的声音一步步清晰:“一般般,现在的不太好看,精彩的肯定在后面。”他走过李叙身前,黑冰爆珠残存的气味仍旧浓烈,他没有再看李叙一眼,那一瞬间,李叙觉得他想一条骄傲的狗,再包装得多高贵也不过是狗而已。
亚城的海很漂亮,湛蓝湛蓝的,还有海鸥飞向太阳,夏驰的游艇穿出由帆船和游艇组成的夹道,融化在一片蓝色中。
沈星辞端上醒酒器,准备往空酒杯里倒,李叙一把挡住杯口:“我和砚舟工作时不想喝酒。夏驰,沈星辞曾是我的员工,请你尊重他。”
夏驰拿起另一个杯子放到沈星辞眼前,颇无辜地回:“不过是让他倒杯酒,你都不肯?你跟他出去应酬,他不给你们倒?”
李叙的话接得太快,都没来得及顾及这中间的语焉不详:“就算是逢场作戏,我都不会让我的员工伺候别人。”
一言既出,程砚舟不由感觉到刺痛,李叙可以让沈星辞不伺候,但却可以要求他去逢迎,可见在那些饭局上,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主动权。
李叙话说出口才知道失言,心虚地回望程砚舟,两人目光相遇,李叙慌忙闪躲开。
一杯红酒推到夏驰眼前,沈星辞白皙的手指从酒杯座上挪开,他知道此刻自己不宜多说,于是保持沉默。
夏驰端起红酒,轻轻晃了晃,看上面的挂壁和成色,再闻闻它的香气:“想不到李叙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走?”
海上阳光反射,在沈星辞眼镜上划过一道光:“李总和程总确实是好雇主,但员工离职实属**。”
夏驰忽然转头问程砚舟:“你也不知道?”
程砚舟愣了愣,搪塞道:“他确实无需告诉我。”却不住要去看李叙的神色,忽然一股凝重的感觉袭向他,惊讶地发现李叙的眼睛落在沈星辞身上,这个眼神让他不自觉想起以前,李叙也曾用同样的眼神这么看自己,那时候,程砚舟和他才相爱不久,他对那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
是吗?事情会是他想的这样吗?程砚舟扪心问自己。他向来最讨厌无端的怀疑和猜忌,从不揣测围绕在李叙身边的关系,他们的工作免不了要接触各类人士,李叙更免不了会出席**,如果什么都要介意,那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如果是假的,那岂不是白白冤枉了他们俩。
程砚舟低头,他和李叙才刚和好,他们都不愿打破眼前的和平,他暗示自己这时候宁做君子,不做小人。旋即把话题带回到工作上:“小夏总,你的朋友的住宅靠海,他平时有什么喜好和忌讳?对设计有什么要求?”
“这个嘛,到时候问他就好了,我说不清楚。”
程砚舟另起话头:“那么,星辞,你对这里很熟,既然小夏总拜托你招待我们,跟我们讲讲那个岛的来历吧。”
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留意李叙的表情,程砚舟心中凝重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清晰,长期交往的恋人对彼此的了解不需要说就能求证。沈星辞说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和李叙越行越远,好像只有他在海上漂泊,李叙还在岸上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