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宽敞的道路上,车来来往往,甲壳虫一般组成城市血管,李叙和程砚舟坐在其中一个甲壳虫里,在后排各自看着窗外,车开到酒店之后,再一前一后走过大厅,一言不发,其实内心满腹情绪快要喷涌而出。
路过大厅的时候客人无一不投来好奇的目光,纷纷猜想这穿着睡衣的男人发生了什么故事,程砚舟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径直跟着李叙上楼,李叙脸色不好,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知道李叙肯定误会了。
电梯到达楼层之后,李叙拉着程砚舟直冲房间,一把将人甩进屋,不由分说质问:“你跟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砚舟从床上爬起来,不卑不亢解释:“什么叫开始?我跟他就是工作关系,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来往。”
李叙狞厉地笑他:“程砚舟,你当我傻是吧?还是当我瞎?他对你有贼心不是一天两天,你喝醉了跑去跟他过一夜,还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没关系?”
“你把话说清楚!”程砚舟面对羞辱和诬告,反击道:“不是我喝醉和他过夜,是你帮着别人灌醉我,看着我被人带走!你以为我想那么失态那么丢人吗?你那么不想我和夏驰见面,为什么昨天不把我带回来!你后面去干什么了?不还是陪着那些领导花天酒地?我喝得多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想过吗?你也是一个电话都没有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少避重就轻,呵,你喝醉了跟我回去应酬就是不愿意,跟着夏驰走就愿意了是吧!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宁港你们俩在更衣室都做了些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只要你讨厌我就相信,够深情的呀,现在跟我演什么忠贞不二,我看你早跟他有一腿,现在给我带绿帽子还在装什么!”
李叙话还没说完,只见程砚舟已经把手抬起来,眼看巴掌落下,手却停在半空。程砚舟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想到李叙今天还有工作,所有争吵都可以在背后,他不能带着巴掌印出去见人,那有违体面,也会让李叙难堪。
然而李叙被程砚舟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抓住程砚舟的手腕,把人压到床上,毫无章法地撕扯那件本该躺在夏驰衣柜里的睡衣,一边暴怒地说:“你以为夏驰算什么好东西么?你身上这件衣服,之前被谁穿过你都不知道?!你不嫌脏我还嫌呢!程砚舟,我以为你有多独特,没想到你跟他们一样都是见钱眼开的东西!你是不是看到一个富二代对你动了点心就以为自己能飘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撅着屁股等着他!”
程砚舟大喊着让李叙不要发疯,双手无力推拒挣扎,到最后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的时候,程砚舟也索性骂开了,他指责李叙在酒局上卑躬屈膝,和那几个老登简直如出一辙,乖得像他们的孙子,他指责李叙三年来对设计都丝毫不精进,甚至偏听别人怀疑自己,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骂李叙除了会拿捏自己人一无是处,连沈星辞都会走,更骂李叙连在床上都没有服人的本事。
他们口不择言,互相伤害,将这段日子的苦闷全部宣泄出来,将怀疑、猜忌变成最恶毒的语言一刀刀砍在对方身上,虚假的亲密已经被戳破了,此刻必须刀刀见肉,才觉得痛快。
睡衣早就撕裂成块,程砚舟白皙的皮肤上到处是李叙留下的印记,李叙呲目欲裂,他企图用这种方式证明程砚舟独属于自己,可是他的心已经先一步默认程砚舟爱上了别人。
程砚舟觉得有点悲凉,哪有那么自相矛盾的人呢?他没有一刻放弃逃脱,也没有一刻成功,他被李叙狠狠压在床上,只好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电话,在李叙马上就要提枪上阵的时候一把砸在他肩上。
李叙吃痛,一下放开程砚舟。他捂着肩,没有流血,只是很痛。他惊讶地看着程砚舟,一直以来都文质彬彬的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激动的神色,是因为自己。
几块破布可怜巴巴地攀在程砚舟身上,程砚舟缓缓起身,那些破布滑落在床上,程砚舟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胸膛剧烈起伏着,李叙的暴怒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他觉得他们都有必要冷静。
“我今天就回江城。”
李叙咬紧了后槽牙:“随便你。”而后,拂袖而去。
门凶猛地在程砚舟身后关上,看着床上一片狼藉。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他真的不该接受夏驰的好意,刚才他怒火上头很多话没听清,现在李叙的话一五一十的闪现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宁港停电的那晚,他竟然在,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压抑。
原来,那之后的矛盾和龃龉,都是因那件事而起。
程砚舟洗了把脸,开始收拾行李,以他对李叙的了解,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夏驰家里过夜,李叙或许会永远把这件事当做秘密,一想到如果不是这次冲突,程砚舟和他之间永远都将生活在夏驰的阴影之下,他就觉得恐惧,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夏驰了。
程砚舟定了当晚的飞机票,即刻启程,在路上堵了很久才到机场,这一路李叙都没有联系过他,而夏驰的电话他也没有接。他们三个人,或追或求,形成了一个多么滑稽的关系,程砚舟自己都觉得诡异。
一切关键都在他,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他其实做错了,只是浑然不知?
程砚舟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无名指,他虽然不迷信,但也深信冥冥中的注定。他第一次对三年的感情产生怀疑,是不是他理想的关系根本不成立。
可是当回到江城的家时,这种怀疑又削弱了,他和李叙的回忆那么多,他曾经跟他那么合拍,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程砚舟很不甘心。
他冲了个澡,回到办公室,企图用工作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有一个人看出异常,而李叙依然没有联系他,甚至在原定回来的那天也没回来。
程砚舟想自己终究是低估了夏驰对李叙的杀伤力,他忍不了了主动拨电话给李叙,想要质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这段关系。李叙只是闷闷的,不知道在电话那头什么表情。程砚舟也没有多说,只痛定思痛地讲:“如果你觉得我不值得,那我们就分手吧。”
这两个字程砚舟从没说过,一旦说出,就代表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威胁。
那一夜,程砚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直到清晨窗外鸟叫声渐起,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门锁响动了。
李叙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了赤着脚站在门口等他的程砚舟,委屈、哀求、关切、责怪重重情绪都在眼睛里攒满了,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眶红了差点要哭出来。
两个人的心都软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跨出了一步,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程砚舟感受着李叙的体温,闻着他的男香气味,哽咽着:“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你不是嫌弃我么?”
“谁说的,你这辈子除了我,别想再跟别人好。”
“我们不要再这么吵了好吗?”程砚舟哀求道。
李叙双臂收拢,恨不能把程砚舟揉进身体里,他很清楚自己离不开程砚舟。他只是太嫉妒了,他害怕程砚舟会离自己而去。
李叙和程砚舟并没破裂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夏驰耳中,这件事当夏驰收到程砚舟新的一版设计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与此同时,他对沈星辞的调查也进展了一步,他非常笃定地嘲笑这个世界,一切发展得未免太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宁港的合同在盛游的审批流程已经走完,夏驰后脚就打了个电话给李叙,用极为谦虚的口吻对他说抱歉,并告诉他他和程砚舟之间清白的事实,最后以新项目合作为理由,邀请李叙和程砚舟到亚城实地走访,他的态度实在真诚,盛游的诱惑又实在太大,让李叙有充分的理由摇摆不定。
“那就我过去吧。砚舟还有项目要忙。”李叙这样回。
“也行,”夏驰先退一步:“如果李总你对建筑足够专业的话,就你来看看也可以,不过亚城不是我的项目,会有盛游的人带你们过去。”
李叙狐疑:“你是介绍人,你不去?”
“那段时间我要回趟美国。”
李叙的心放下了,笑了笑,虚伪地闲聊:“你是空中飞人,看来够辛苦的。”
夏驰面对李叙话锋一转的寒暄不屑,口头上还是保持风度,慢慢打消了李叙的顾虑。对李叙必然应约这件事,夏驰有百分百的信心。
等到约定的那日,李叙果真带着程砚舟一起到了亚城,一落地司机的信息就在手机上弹跳出来,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告诉他们车已在停车场的哪一条车道。李叙循迹过去,一会儿一辆黑色锃亮的迈巴赫停在他们面前,驾驶座上司机下了车,就在李叙看清司机的脸时,他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里面的血液都挤得喷涌而出一样。
“沈星辞?”程砚舟先他一步叫出司机的名字。
副驾的车窗降了下来,夏驰一脸微笑朝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