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一瘸一拐回到煎饼摊上时,林丽梅正准备收摊。
她远远地看见自家女儿慢吞吞地挪过来,心知她不是那种爱玩乱跑的性子。
一颗心便紧紧揪起来。
老旧的电灯泡从小推车上耷拉下来,风一吹,便左右摇摇晃晃。
林栀沉默不言地坐在小推车下,撩开裤腿,给妈妈看。
她的脚踝,红肿了一大片。
林栀白,两条腿藕段一样又细又嫩,高高肿胀的伤口便更显可怖。
林丽梅心疼地在手掌间摩擦着红花油,搓温热了,便细细地涂到她的脚踝上。
“怎么回事啊,鸡蛋也没买,脚还肿成这个样子。”
林栀沉默着,脑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里,对外界反应也接受的慢。
半晌,才反应过来妈妈是在跟她说话。
她眨了眨僵涩的眼睛,乖巧地摇摇头。
“妈妈,我没事。”
那个和自己穿着一样校服的男生摘走了她的助听器。
他把林栀的助听器抓在手里,单肩背着黑书包,扬长而去。
没有助听器的林栀什么都听不到,眼见面前的黄毛猥琐地朝她步步逼近。
自己惊慌的面孔落进对方的眼底。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孤立无援。
最后巡逻的警察及时出现,拿着亮堂的手电筒在巷子里乱晃,这震住了黄毛。林栀才得以脱险。
从巷子里拐出来,她还在担心自己的助听器。
一副助听器很贵,好一点的要妈妈卖两个月的煎饼才能买得起。
可下一秒,她无意一个垂眼,就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的助听器。
垃圾桶是清洁工人刚刚收拾好的,里面还是空的。
银灰色的助听器静静躺在垃圾桶底部,折射着月亮银色的光芒,落进林栀的眼底。
她把它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消毒湿巾,细细地把它擦干净,才重新戴回自己的耳朵里。
风声、虫鸣鸟叫声,汽车鸣笛声统统归来。
直到这一刻,林栀才彻底感受到了踏实。
她听不见,助听器是她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
可这个重要的物件,在某一刻竟被一个非常恶劣的人亲手摘下。
我会永远讨厌那个人的。
林栀想。
晚上回去,方蒙给林栀打电话。
方蒙是林栀高一开学时认识的朋友,俩人高一高二都在一个班,高三分班后,方蒙被分到另一个班。俩人玩得好,即使不在一个班也不影响她们的感情。
方蒙消息灵通,学校里一点风吹草动她总是第一个知晓,是个八卦大王。
“栀栀,你知道不,我们学校好像要来一个转校生。”
林栀房间,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幽幽地亮着昏黄的光芒。
她洗完澡,坐在床边,半干未干的黑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灯火勾勒出她垂下的长睫,她低眼看着自己的脚踝,安静听着电话那边方蒙讲话。
眉眼略显清冷。
“知道呢。”
这个消息今天班主任跟她说了。
“据我目前掌握的一手消息,先说不保真哈,那转校生是个大帅比。”
方蒙声音略显激动。
“我靠,咱学校几年没出过大帅哥了,这一天天的,高中生活本来就无聊,学校里没个赏心悦目的帅哥,更不用上了!”
大帅比?
林栀一顿,莫名想到今晚那个靠着墙角吸烟的男生。
南城一中标准的蓝领白校服,左胸前印着蓝色校徽。
没看错的话,那个男生和自己身上的校服是同一件。
这样想来,似乎的确没在学校见过那个男生。
“栀栀?”
“栀栀?”
方蒙在电话那边恨铁不成钢地叫:“姐跟你说这么重要的新闻,你给点反应行不行!”
林栀半天,慢吞吞哦了声。
生活总不至于这么乌龙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被子拉开,一骨碌翻进去,一本正经道:“方蒙,这个新闻不算大。”
“?”
“难不成你有更大的新闻?”
林栀清清嗓子,嗯了声。
“比如?”
“我脚崴了。”
“哈???”
林栀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补充道:“还遇见流氓了。”
那端静了半天,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喝。
“天杀的,哪个王八蛋欺负我们家栀栀!”
林栀的脚在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后,疼痛消去了很多。
虽还是肿胀,但能走路了。
早上,林丽梅骑着电动车把林栀放到校门口,便急不可迫地一拧把手轰地离去。
早晨生意好,就指着这会儿卖早餐呢。
林栀把目光从林丽梅的电动车上收回,手攥紧书包,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地走进教室。
除了妈妈和方蒙,她不习惯将伤口露给其他人看。
林栀来得早,教室里没来几个人。
班长和体委凑成一堆,正在商量等会儿升旗站姿。
南城一中固定周一早上升旗,他们赶9月1号的日子开学,开学时间刚好是周六,相当于提前上了两天。
新班级,大伙都不认识。
班长正为等下的升旗仪式队伍头疼,他和体委商量了会儿商量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索性一拍桌子直接站起来。
“不管了!等会儿直接去操场,哪个个矮的哪个站前面去!”
他说完,一回头看见了坐在座位上的林栀,奇怪地发出一声“咦”。
“林栀,我记得等会儿升旗仪式你是不是要作为优秀生代表发言啊。”
林栀收拾书包的手一顿。
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分班进来是全年纪第一,学校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决定把林栀推出来当个典型。
看看人家,耳朵听不见学习还能这么好,多优秀多励志多值得人学习。
所以这刚开学,在国旗下发言这件庄重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林栀的头上。
自己准备了发言稿,但发言稿落在校外的打印店里了。
林栀回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道了声谢。
垂下眼,脚步不大利落地走出了教室。
班长被林栀这道笑容给晃了下眼,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挠挠头,暗自嘀咕了一声。
“从前咋没发现这林栀这么漂亮呢。”
这刚开学,学生难免要打印的资料多,打印店老板忙得团团转。
林栀艰难地挤到店里头,从垒成小山堆似的资料里翻找出自己的发言稿。
等她抱着那两张薄薄的纸从店里头艰难地挤出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
眼看着马上要升旗了,林栀不做停留,正准备拖着不大利落的脚一路小跑回去时。校门外,那颗粗壮茂盛的榕树下,她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人。
林栀的脚步,一点、一点地顿住。
是昨天那个亲手摘了她助听器的王八蛋。
少年的校服穿得极不规整,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他斜着站,一手夹着烟,偶尔放在嘴边吸两口。他面前站了一堆没穿校服的男生,看着像社会人士,挤成一团在说话。
兴许是嫌太阳耀眼了,他眯了眯眼,皮肤冷白,眼尾的一点小痣若隐若现。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唇懒懒勾起,散漫地向外弹弹烟灰,修长的脖颈上,那颗圆润性感的喉结上下滚了两滚。
林栀盯着他看。
过了会儿,兴许当事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头往这边扭来。
林栀立刻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假装没看见,混在来学校的学生堆里,低着头往前走。
心跳得却很快。
林栀很肯定,她以前没在学校见过这人。但他身上,又的的确确穿着一中校服。
不会真的像方蒙所说的,他就是那个转学生吧。
林栀手心生满冷汗,那班主任说的那个即将转学而来的新同桌,不会也是他吧。
自己倒了八辈子霉,要和这种人坐同桌。
“江哥。”
胖子拿手在江阔面前晃了晃,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奇怪地看着江阔:“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阔不咸不淡收回目光,烟蒂扔在地下,用脚碾灭烟头。
“没什么。”
他手顺势揣进裤兜里,嗤笑了声:“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
“熟人?”
胖子疑惑:“你这刚转学来的第一天就有熟人了?”
旁边有人附和:“你懂什么?咱江哥魅力大,走到哪熟到哪!”
“江哥,这所学校有好看的妞了,你又看不上的那种,给兄弟介绍介绍呗!”
众人哄笑。
江阔抬脚,懒懒往那人裤腿上踹了一脚:“行了啊,哥虽转学了,规矩不变,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等你成啊江哥,就是不知道这一中的老师放不放人了。”
江妄抬眼,朝阳金灿灿的光线落进他眼底,映出他熠熠生辉的眉眼。
他的眼底铺满狂傲与不屑。
“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住哥,她算的上哪根葱。”
开学第一天升旗,操场乱糟糟的。
体育老师拿着大喇叭在那儿组织各班队伍赶快站好。
林栀拿着演讲稿,紧张地坐在主席台上。
即将要在全校人面前演讲的紧张盖过了刚才在校门口看见那个王八蛋的惊慌和疑虑。
纵使稿子她已经提前背过八百遍,可真正站到万人注视的台上,她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轻微颤抖。
她紧张。
升旗、校长发言、年段长发言、优秀教师发言。
一轮轮仪式冗长而繁琐地过着。
上个老师的发言始终没有结束,林栀为了克服紧张,眼神小幅度地往操场外瞟。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眼,让她的身子瞬间一僵。
操场口,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懒洋洋地倚在围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