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枯木影子如鬼爪。
天枢卫指挥使谢临静立于一方黝黑巨石之后,玄色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形,几乎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衣角用冰蚕银线绣就的北斗七星,在残存的微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弧光,像是暗夜中蛰伏的寒星,暗藏锋芒。
他面容俊朗,沉静中透着久经沙场的锐利,深邃的眼眸透过缭绕的薄雾,远眺审视着那片杀机四伏的谷地。
此刻,眼前的景象更像一张张开的巨网,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没想到,这瘴母谷的内部构造,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谢临的声音低沉,不经意摸到一面随身携带的青铜镜,打量着镜子道:“毒物遍布,毒气随地形、时辰变幻,自成体系。若正面强攻,纵能拿下,也只会是惨胜。”
江闻夜立在他身侧,闻言低声道:“临哥,你的意思是对方故意示弱,引我们深入?观其布局,若这周遭还隐藏着我们不知的其他分坛据点,待我们主力陷入谷中,他们再从外合围,或是趁我们力竭时衔尾追击……”
后半句他未说完,两人却已心照不宣。
天枢卫虽强,但身处敌境,若被抄了后路,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谢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可收兵之言,为时尚早。”
他话音微顿,语气骤然变得果决,“依托现有地形构筑简易防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谷中半步。再派几支小队出去,三人一组,分散行动,给我把瘴母谷方圆五十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细细梳理一遍。我们倒要看看,残云阁到底还在附近藏了多少颗毒牙。”
“是!”
江闻夜抱拳领命,悄无声息地没入后方的密林之中。
片刻后,几道比夜色更淡的影子,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
谢临仍立在原地,指尖习惯摩挲着随身携带的青铜镜。山谷深处传来异兽低沉的嘶吼,混杂着风的呜咽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悸的夜曲。
天枢卫后方临时驻地,一处被严密看守的营帐内,烛火摇曳,跳跃的光影映照出一张清瘦却难掩精明的脸。
莫寻渊端坐案前,面前摆着一盏清茶,眼神闪烁不定。
“江大人,在下已将所知残云阁在瘴母谷的人员布置、机关陷阱、毒物分布,尽数告知,绝无半点隐瞒。”
江闻夜站在他对面,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阁下提供的消息,确有价值。天枢卫一诺千金,承诺你的,一分不会少。”
莫寻渊脸上堆起笑容,连连颔首称是。
他心中却自有盘算:他提供的消息足够天枢卫与残云阁拼个两败俱伤,可他藏了最关键的一条——关于“黑卷”真正的藏匿之处。那卷册里记载着残云阁耗费数十年心血搜集的武林秘闻、朝堂阴事,还有诸多合作者的把柄,其价值远非一个瘴母谷分坛可比。
这才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也是他日后待价而沽的资本。
莫寻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悄悄打量着江闻夜的神色,试探着开口:“江大人,不知前线战事如何?那瘴母谷诡谲阴毒,大人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江闻夜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一种审慎的疏离,并未接话,只是淡淡道:“军事机密,莫先生还是少打听为妙。”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莫寻渊不知道的是,帐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将他的一举一动、神色变幻尽收眼底。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
瘴母谷深处,气氛同样压抑。
瘴母谷的掌事人——白骨坛主顾一衡,正面色阴沉地听着汇报。
下属单膝跪地道:“天枢卫近日攻势虽密集,几次试探性进攻都瞄准了我方几处要害,但他们的人似乎都没发现黑卷藏地。”
顾一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眉梢轻轻挑起,“没发现黑卷藏地?”
“是,大人。”下属恭敬地回道:“他们的行动路线和探查重点,看着确实不知道黑卷的存在。”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掩人耳目?”顾一衡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卷地图上,眼底思绪翻涌。
一个选择背叛残云阁的人,要么是为了利益,要么是为了活命。
无论是哪种,掌握着黑卷的秘密,都意味着掌握了更大的谈判筹码。对方既然连分坛的防御布置都说了,为何独独隐瞒黑卷?
“有意思。”
良久,顾一衡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刺骨的冰冷,“看来这位告密的朋友,所图不小啊。他既想借天枢卫之手削弱我们,又想留着黑卷作为后手。或者……他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下属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当下都说墨影是残云阁的叛徒,消息已经传开了。这告密者,真的是墨影吗?”
顾一衡自问,内心也曾不止一次地发出疑问:告密者,真的是墨影吗?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你下去做事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是,大人。”
他连忙起身,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就在他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自窗外传来。顾一衡眼神一凛,却见一张折叠的纸条飞入,落在案几中央。
他拿起纸条,展开一看。
纸上没有署名,字迹扭曲变形,显然是刻意为之,上写道——告密者,莫寻渊。
“莫寻渊……”
顾一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但转瞬,他又皱起了眉头,这封匿名信的主人又是谁?他为何要告知自己这个消息?
“来人!”顾一衡沉声喝道。
“大人,属下在!”
“去查一个叫莫寻渊的人。”顾一衡将纸条凑到烛火旁,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我要此人最近所有的行踪,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
*
三日后。
瘴母谷的夜,更深了。
莫寻渊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已暴露在顾一衡的视线之下,更不知道一场杀机正在悄然逼近。但混迹江湖数十年的直觉,让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天枢卫的营地虽然守卫森严,却总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窥视。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深人静,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瞬间惊醒,浑身汗毛倒竖。
有人偷偷闯入了!
他屏住呼吸,不发出半点声响,身体敏捷地滚到床榻之下,同时将早已备好的一个包裹塞进怀里。几乎是同一时间,帐帘被一道锐风划开,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入,手中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危险的信号。
两名刺客动作迅捷,直扑床榻,却发现床上被褥虽有余温,人却不见了。
其中一人低喝一声:“搜!”
就在一名刺客弯腰查看床底的瞬间,莫寻渊猛地将早已抓在手中的一把石灰粉扬了出去。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平日里他不屑为之,但此刻保命要紧。
“啊!”那刺客猝不及防,被石灰粉糊了眼睛,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手中的短刃“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另一名刺客反应极快,闻声立刻挥刀向床下斩来。但莫寻渊在扬出石灰粉的同时,已经从床底另一侧滑出,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向营帐中央的烛台。
“哐当!”烛台倒地,火焰瞬间引燃了铺地的毛毡,火苗一下窜起,浓烟霎时弥漫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莫寻渊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划破夜的宁静。
火光和浓烟干扰了那两名刺客的视线,外面也立刻传来了天枢卫士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撤!”未受伤的刺客当机立断,扶起同伴,毫不犹豫地冲破营帐后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
江闻夜和其他士兵很快赶到,看着狼藉的营帐,满脸烟灰的莫寻渊,江闻夜眉头紧锁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寻渊指向刺客逃离的方向,大声道:“有人要灭我口!”
说罢他内心顿觉不妙:若刺杀他的是残云阁,那自己的行踪、甚至与天枢卫的隐秘联系,岂不是都暴露了?
江闻夜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又看了看莫寻渊,沉声道:“加强戒备,立刻仔细搜寻刺客踪迹!”
“是!”身后的士兵齐声领命,转身迅速散去。
天枢卫大营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气氛更加紧张。谢临听着江闻夜的汇报,面色沉静,眼神却如寒潭。
“几支小队有消息传回吗?”谢临问。
“尚未有重大发现,探查的区域大多是附近百姓的村落,都是寻常人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江闻夜顿了顿,又补充道:“临哥,残云阁如此急切地要除掉莫寻渊,恐怕他身上还藏着更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谢临微微颔首,“可是……残云阁的人怎会如此精准地找到莫寻渊?难道我们的大营里,也出了告密者?”
“那会是谁?”江闻夜连忙问道。
谢临摇了摇头,“目前还不好说,尽可能保护好莫寻渊的安全,但同时也要严加看管,不能让他随意走动。我总觉得,他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江闻夜道:“好。”
谢临望着沉沉的夜色,暗自思忖。
残云阁、莫寻渊、匿名信……
这之间有何联系呢?